离情别绪不为词人所独有。有欢悦的生之激情,就有悲哀的死之惆怅。生与死交替,形成人生的脉络。人类一旦被无情地抛掷到这个世间,免不了的,就是与规律对抗。古代帝王寻求永生,平民百姓难弃不舍,却始终没有办法赢得过规律。
我读欧阳修,尤爱《踏莎行》:
候馆梅残,溪桥柳细。草薰风暖摇征辔。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
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阑倚。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馆舍的梅花凋落,溪边小桥柳丝细细。青草散发幽香,风儿正暖,这时候主人公却骑著马,要开始远行。离愁仿佛没有尽头,如春水般不绝,一波一波涌来。画面一跳,我们见到女子的柔情,还有一颗颗禁不住滴落的泪水。她步上高楼,凝视远方。不要倚靠著高楼的围栏,词人说,这平地的尽头是春天的山脉,你思念的人,更在山之外。
旅人远行,不知归期。女子怔怔望著远方,排遣寂寞的心情。这首词诉说了多少离别的无奈。由于过了激动的年龄,词人能够深刻体会那种理智之下隐藏的内心的波涛。痛苦的情绪如海浪,默默席卷而来。风景正好,人独寂寥,愁苦加速著红颜的苍老。
春山之外有什么?无尽无尽又无尽。也只能凝望了,无论是向前或者回头的姿态。当下的残缺,皆深化了过去及未来的圆满。“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书上如是说。人类在无常的规律中追赶著幻想中的永恒。有时想想,这也实在可叹。
自古词人多愁肠。在抑郁的时候读词,更能得到内心的平静。无需纵酒,不能高歌,人生并不是能长久高昂的。于是诗人乐观、词人惆怅,多情自古泪沾襟。有了不能派遣的愁绪,惟有独上高楼,兀自凭栏。江山无限,岁月悠悠转瞬间。我似乎突然明白了,以前认为那种扭捏的作态,在词中,其实是一种姿态的缠绵。抓住“情”,似乎就能够抓住一个世界的重量。
情愁如一,剪不断,理还乱。就任它乱去,长夜怔忡过后,或许就会得到一丝平静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