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龄化社会导致独居老人数量不断增加,“孤独死”一词近年来在日本受到高度关注。
由于缺乏与外界互动,独居老人猝死家中并不少见,而且很多是直到尸体腐烂的恶臭散出才被邻居发现,日本更因而衍生了特殊清洁团队专门负责善后。
“直接死掉还不用紧,最怕是死不去,等人救。”69岁的独居老人孙(月亚)镅坦言,她不怕“孤独死”,而是害怕在家出了意外没人知,“眼睛关上后什么都不知道了,但如果眼睛没关上,身体却动不了,那就很煎熬了。”她前阵子在家里厕所跌倒,没办法站起来,而手机放在客厅,让她深切体会到何为“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回想当时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慢慢从厕所爬出客厅,她感叹:“自己一个人住有时真的会很无助。”两年前,她有个独居老友于家中逝世数日后才被发现,“说真的,我有一点内疚,因为她(朋友)在去世之前,曾经发短讯告诉我她说不舒服。”她一直没有发现短讯,直到老友遗体被发现,她翻查手机纪录才看见。
有了前车之鉴,孙(月亚)镅不禁担心自己日后会步上老友的后尘,开始积极寻找合适的老人院。这个月杪,她将入住位于莎阿南的恩惠老人之家。“虽然相比起独居,入住老人院会失去自由,但至少会有保障。”她坦言,自己并不担心入住老人院会不习惯,“只要顾好自己就好,别人的事不要管。”
孙(月亚)镅单身,膝下无子,之前因为从事家庭工,一直寄住在老板的家,直到3年前,才独自一人住进公寓里,目前在一家茶餐室当侍应。“因为之前跌倒,今年年初我把一间房间出租给一名女子,至少有个人可以照应。”她透露,自己之所以有意入住老人院,也是因为目前的身体状况(痛风)已经没办法应付茶餐室繁忙的工作。“入住老人院就不用担心生活开销,可以安心休息。”
不爱与人打交道
孙(月亚)镅自嘲个性格孤僻,不爱和人打交道,即便快要住进老人院,她也不打算告诉大家。问她独居的日子不嫌闷?“我习惯啦!我在茶餐室工作也是没有说话的啊,做完就放工!”她上有两名姐姐和哥哥,哥哥和大嫂已经过世,大姐则入住老人院,“二姐最好命,和家人孩子住在一间大屋子里,但我们很少联络。”她忍不住抱怨,二姐就连大姐夫去世也没有出现。
她谓自己虽然有侄儿、侄女,但感情不深厚,“其实我以前和一个老板家的关系很好,他们家的孩子都叫我‘姑姑’。但自从老板和老板娘去世后,孩子们都不曾找过我了。”说到这里,嘴上总是坚强的孙(月亚)镅脸上还是难掩忧伤。
独力打理生活 踏实过日子
“没有人依靠,就得靠自己。”走进孙(月亚)镅的寓所,可以看出她的生活作息很有规划,就算独居,住所也维持干净,“我每两天抹地一次的!”
孙(月亚)镅不会开车,但她有脚车,每天都会骑脚车到巴刹买菜、上班,还有看医生。说到这里,她从抽屉拿出一张复诊卡说:“我下个月要回医院抽血。”不过,由于看不懂英文,很多药品她常会忘了用量。“这个维他命丸是我两年前买的,但我忘了怎样吃,所以就没有吃了。”记者本想替她写下药品的使用剂量,但她说:“不用了,因为已经过期了。”听了教人难免感到有点心疼。问她平日一般信函都由谁帮忙看,“不用啊,钱都没有,哪里会有信?”
孙(月亚)镅的寓所是3房1厅,使用面积约900平方尺,客厅里仅摆放了一张老人椅和一台电视机,大部分空间用来晾衣服。为了省电,室内长期不开灯,一片暗沉。随行志工张胡坤打趣说:“长期不开灯很容易跌倒。”这时她中气十足回呛:“才不会,我已经习惯了。”
追剧唱歌 排忧解闷
另一边厢,年过七旬的张清妹同样是“老人当自强”,从煮饭到打扫房子皆是独力完成,有时还会到老人院做义工,甚至替做生意的朋友们晒果皮,“反正闲著也是闲著,不如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让时间过得更开心。”她说,每天一个人在家,容易胡思乱想。
亲人不在身边,电视机成为了独居老人的生活“良伴”,也让家里有点“人气”。孙(月亚)镅说,她最大的娱乐便是看电视,“有时看到睡著,睡醒了又继续看。”她笑说,自己最喜欢追连续剧,所以即便每个月要缴付八十多令吉的Astro电视费,她也觉得值得,“没有上班,我就是待在家追剧。”
比起孙,张清妹的生活显得较为精彩,因为她常会相约朋友们一起吃饭、唱歌,而她也是朋友圈内公认“最会唱歌的人”。“他们(朋友)都很爱听我唱歌。”她拿出一支麦克风表示,旧的那支(麦克风)坏了,这是朋友送给她的。闲来无事,张清妹都爱在家唱上两首曲子,让歌声掩盖独居寂寞的空间。“现在人生唯一的娱乐就只剩下唱歌了。”张清妹如此说道。
儿女自顾不暇 后事拜托教会朋友
独居超过18年的张清妹今年78岁,她也为自己的身后事做好准备,“我已向教会的朋友交代好,若我走后(逝世),就把骨灰洒大海,不用麻烦。”张清妹每个星期都会到教会,所以她常会与教会朋友说:“如果有天我没有来,麻烦来我家看看,看我是不是酱(这样)就走了(逝世)。”
自18年前丈夫去世后,张清妹便一个人住在蕉赖金鱼村的廉价组屋内。不过,她并非没有子嗣。她育有2男2女,但大儿子早在18年前跟随父亲的脚步离开人世;二儿子已离家出走;大女儿患有忧郁症和癌症;小女儿因为家境不好,自身难保。
孩子们的不幸,让她不得不认命:“我不用他们照顾我,他们只要照顾好自己就好。”她坦言,自己很少与孩子们联络,孩子们也不常来探望她。张清妹目前没有工作,每月是靠福利部和教会给予的津贴过活,“我一个老人家吃不了太多,而且左邻右舍也常会给我东西。”吃喝不成问题,但目前让她最头疼的是,银行和政府从去年开始追讨他丈夫生前欠下的债务,“一共三万多令吉,要我一个老人家怎样还?”虽然小女儿建议她不如申请破产入穷籍,但她担心会影响往后的生活,一直不愿意。
串门送爱,志工愿挨骂
孙(月亚)镅和张清妹的故事,在我们的社会里十分普遍。根据2004年国家人口与家庭发展局调查,与2010年国家统计局人口与住家调查两组数据显示,我国至少拥有53万8000名独居老人,其中以霹雳州最多,柔佛和砂拉越则紧跟其后。
人口老化与家庭变迁,让高龄社会(Aged Society)日本近年出现“孤独死”的现象。根据东京智库研究机构的调查,在日本全国,一年就有超过3万人孤独死。从事老人关怀服务的志工刘小雄坦言,虽然我国情况不比日本、台湾来得严重,但亦时有所闻。“我也曾处理过独居老人在家去世数日后才被发现的案子。”他形容,尸体有时已高度腐烂,面目全非。刘小雄指出,性格倔强的独居老人最容易发生“孤独死”的情况,因为他们不愿意和别人打交道,也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帮助。
刘小雄以金鱼村里的一名独居老伯为例子说道,即便老伯家遭断水、断电,他宁愿靠电箱和接水喉为生,也不愿接受他人的帮助。刘小雄笑言,这类型老人最难应付,“我们曾经登门造访希望给予帮助,但老伯都一一婉拒了。”即便如此,他依然会时刻留意老伯的情况。有“组屋英雄”之称的刘小雄经常出没于蕉赖一带的人民组屋,为当地弱势群体提供援助。“如果一段时间没有看到某老人家出来走动,我就会登门造访,确保他老人家的情况还安好。”
渴望关怀易遭骗
刘小雄说,遇上无依无靠的老人“孤独死”,他会带头替老人家筹资办理身后事,让老人家走完人生最后一程。从事孤老社会服务的张胡坤牧师亦表示,由他创办的恩惠老人之家负责每名院友的生养死葬,让他们老来有依靠。对于独居老人,张胡坤坦言,他们容易遭遇骗子。
张胡坤谓,由于独居老人生活孤单,渴望有人聊天关怀,以及耳根软,容易给予歹徒登门踏户的机会。加上深居简出,资讯封闭,许多已经过时的诈骗手法,仍然有相当高的成功率,“所以我常会和我老人院的老人家说,老人最好是没有钱,因为没有钱就不用担心;老来有钱反而是一种烦恼。”
养儿,不防老
1957年,大马男性平均寿命是55.8岁,女性则是58.2岁;到了2013年,大马人民平均寿命大幅度提升,分别是男性72.6岁及女性77.2岁,这也意味著女性比男性更长寿。研究显示,女性平均寿命比男性高约5年。女性独居老人普遍上拥有较多的精神困扰,这是因为性格较为多愁善感。
刘小雄分析,国内老人独居的主要原因,包括孩子出国留学后,在当地落地生根;孩子们赴城市工作,鲜少回家;父母本身不愿意和孩子们居住。以上篇受访者张清妹为例,她不愿意与大女儿一起居住的原因,是大女儿因为忧郁症的关系不喜欢吵杂声,而她本身却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女儿看电视不开声音,很难一起住。”张清妹如此说道。
刘小雄感慨表示,以前是孩子们怕父母,但孩子们长大后就换成是父母们每天提心吊胆,“我们怕孩子们有一天不要我们了!”说到这里,同样为人父母的刘小雄不禁流下了男儿泪。张胡坤亦分享,很多不孝子女会把生病的老人送到医院或老人院的门口,当老人院和医院联络他们,他们会抛下一句“养不起”就挂电话。“当我们确定情况后,就会接收老人到老人院来。”张胡坤说道。
相伴,不落单
想像一个月没说一句话有多孤单?刘小雄认为,独居老人最需要的就是陪伴,“因为陪伴能减少老人家胡思乱想。”刘小雄说,他大部分时间都在陪伴孤单老人,包括和他们一起吃饭、带老人到福利部领取津贴,甚至当起“柴可夫”载老人们去歌厅唱歌。“当一群孤单老人聚在一起就会变得不那么孤单。”他苦笑说道。
张胡坤认同独居老人最需要陪伴的说法,而他也常会扮演“孩子”的角色和老人们一起谈天说地,常会把老人逗得哈哈大笑。“虽然有时还是会被老人骂,但没关系啊,我们不要见怪就好!”他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