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蕉赖的联成花园曾经是这一带最早的花园社区之一,这条街道是最早出现的商店街,是凝聚临近社区居民的枢纽。当时对面还是一片橡胶林,附近都是木屋区,直至1980年代才逐步开发花园社区往内发展。
直至今天,单看路边的招牌,就挤满了十几个花园的名字,即使是住在这里数十年的居民,每天停在交通灯前,都来不及数完招牌上的花园名字。
“我是1976年买下的,1979年才搬进来联成花园,是这里的第一个花园。除了美大、友力、大同花园之外,这里就是第一个花园,连珍珠花园也是后来才有的。那时候对面什么都还没有,只有住家排屋。”
约访广明堂中医师张仕明那晚是每逢周一的社区夜市,比起以前这里没那么热闹了,身穿著白背心的中医师张仕明和友人坐在中药店门前乘凉。张医师的生活规律,每天早上7点开门,11时吃中饭,7时关门,多年来始终如一。
店门外挂著字迹开始斑驳脱落,但尚算是近十几二十年会流行的偌大广告灯箱。白天两片浅绿的百叶木片帘子会垂放下来,稍稍阻挡外头照射进店的阳光。门口两侧是两个装满药品和日常用品的玻璃柜,左侧前方摆放几家报纸,上头除了有小型的玻璃烟柜,还有几个倒放著的饭盖装著一些干货,像葱头什么的,还有一包包的花生、干梅菜。
从彭亨劳勿到“大地方”发展
“我来自小地方,那时候想往大地方发展,孩子又长大了,以后也一定不要小地方,就搬来这里咯,一开店就开了38年。”
聊起自己的身世时,他总是轻描淡写:“我的父母是从中国南来的,父亲是广东人,我们是在彭亨劳勿土生土长的第一代。我爸爸是做苦工的,到处做,做农的。我是在1937年出生,家里8个兄弟姐妹,我排行第6。家里很穷,没钱就要出来做工。”
他六年级毕业后,没有继续升学,从彭亨劳勿远赴吉隆坡工作。读书不多,是那个时代年轻人的写照。
“我读书不多,在学校读完六年级,就出来吉隆坡工作,后来在医学院学医。马华那时候有开医学,就去那边读了4年,一班30几个学生。当时的学校没有白天,都是晚上的,从礼拜一到礼拜五,每个月RM15学费。四年毕业后,就自己找地方开店,可一直到现在咯。”
夜校自修中医 白天药店打工
访问时,他全程用华语回答,偶尔会有些广东口音,有些词汇还保留著粤语的特色,像“欢喜”、“钟意”等。
原以为他学医跟某些中医师一样,主要是家传之技,一问之下,原来家里8个兄弟姐妹,只有他一人从事这一行业。当年是他自己到夜校自修,加上白天相关的工作经验,才决定开中药店行医。
过去,他也从来没想过要当一个中医师,“那时候没什么好学,我白天在吉隆坡药店工作,既然做药材不就学医咯。我曾经到过很多药店做过,这间做一下,那间做一下,学会了又去另外一间学咯。四年的夜校中医课程毕业后,就开店做到现在。”
“广明堂”:保留广东人取名传统
问起为什么这家中药店取名为“广明堂”,若仔细观察,好些中药店包括台湾和中国一些中药店,也会常用“广”、“堂”字。张仕明解释,“以前“兴啊”(潮流),前面的广字通常都是广西和广东人在用,我们是广东人,所以用广;药店以前一般都用堂子,就跟著以前来咯,传统啊。”
他曾经在多家中药店工作,有时碰到不错的老板,就可以多学一点,若没什么“缘分”,就只好自学,学得差不多了,就到另一家中药店工作。他一直称我们俗称的中药店、药材店为“药店”,问起他学做中医店有遇到哪些困难吗?
他直说很难,“但是没有办法穷,你穷还是要做啊。那时工作时间长,时间又没有,白天又要做工,晚上又要读书。”
“很难是很难,但是你还是要记。药的东西很复杂,不是很容易的。以前的药不像我们现在的药,全部都是做好了直接拿来卖;以前做药不同,全部要自己做的,像那个树枝来到,全部要自己做的,做好了才拿出去卖的。现在买回来就可以直接卖,情况不同了。”
夕阳行业:与时代价值变迁相映相照
比起过去,中药行跟过去有什么不同?
“现在已经很难做了,年轻人不注重这些中药,钟意西药,老一辈过了(过世了)就销路又很难。年轻人不会欢喜,老人家就会欢喜。”他说,草药“又要煲、又要煮”,年轻人嫌麻烦,直接去买成药省事。世代价值观的变迁,多少反映出社会对于时间的价值和效用之态度转变。
如同其他中药店,另一个感受最深的就是药价飙涨。“现在药价又起到很贵,中国的药价的成本来到又很贵很贵。”贵多少?“有些贵很厉害,贵几百巴仙都有。”访谈过程断断续续,陆续有客人走进来买买日常用品、报纸等,张仕明会走去前台招呼客人,然后回来继续访问。
“以前,冬虫草600斤才卖三十多块,1两才两块多钱。现在1两快要5千块钱,所以那里有人要吃?你进货都没有用。所以说,现在要才很难做了,中国都没有了。他们的地方种的东西拿来建屋子、起工厂,所以生产都没有了。他们自己吃都吃完了,哪里还有多馀的拿出来卖,所以那些东西都贵到很厉害。”
为什么冬虫草一定要从中国进来?“本地种不到,衹有西藏才有,其他地方都没有出产。我们卖的药占了98%都是从中国进来的,本地没有。土地不一样,种出来的味道不一样。”
他直白地分析这个行业的前景,“所以说,这种行业是黄昏行业,以后不能做。”
后来,政府实施消费税,对许多传统行业来说是很大的打击,在缺乏任何相应的社会支援和资源下,传统中药店短时间内倒了30%。这里有社会政策与传统行业之间的博弈拉扯,导致中药店经营困难当然还有很多外在因素,包括张仕明之前所说的药价飙涨的问题。
他说,“一直调涨,东西都贵到很厉害,尤其是最近这几年。过去这十年起到最厉害。”
他补充价格飙涨的问题,不仅限于中药而已,“屋子也是一样,以前一间才40几千,现在一间几百千,如以前这间店屋才75千,现在卖到百多万。”
街道正在老去 四十载老店凝驻时光
如今,店里的事已交给他的儿子和媳妇打理,自己处于半退休的状态,和老伴过过生活。访问期间,他的儿子出门办货去,他和妻子就帮忙顾店,招呼客人。
这一排店屋位于联成花园第二路,大略数了一下,整排有60间左右。以前还有社区型的西饼蛋糕店、茶餐室、神料店,根据张医师的忆述,这条街最高峰时曾有8间中药店。近这十年许多店屋都相继倒闭,房地产中介的广告横幅挂在店门许久都没有除下,大家早已见惯不惯。这十几个花园社区都要共用一个出口,大家出门上下班都要经过这一条路。后来改道了,每天需要经过的车子已大不如前。
店里播放著白光时代的那些歌曲,在整个数十年如一的空间回荡,人坐入其中,恍如走回时光隧道。这条街道正在老去。关于社区的地方记忆,很多时候我们仍来不及抢救记录,为自己和后代累积多一点地方史时,它就随著外在局势的变幻,不断改变街道的样貌。
不过,却总是有一些看似不起眼的店,穿透岁月凝驻时间,向世人透露一些不变的态度。广明堂风雨不改,四十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