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在砂州被寄以厚望公正党可以胜出的内陆选区峇南,最终却以比2013年更大的票数败北,让许多关心砂内陆选情的民众不禁纳闷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而唯有进一步深入了解内陆居民在选举与投票的过程中所面对的种种考验与难题,才能明白为何砂州内陆选区没有搭上这一次的“达雅海啸”,而内陆居民的声音在过去数十年是如何被消音的。
过去,沙巴与砂拉越被视为国阵的“定存州”,国阵得以在过去数十年保住政权,全靠东马两州的议席贡献。唯在本届大选,除了沙巴州的变天,砂拉越亦掀起了“达雅海啸”,希盟在多个原住民国席获得胜利,包括代表人民公正党巴鲁比安的实兰沟、阿里比朱的砂拉卓、威利莫因的婆罗洲高原,行动党莫迪比末的玛士加汀和独立人士获胜的鲁勃安都和如楼。
而位于砂拉越北区靠近加里曼丹的内陆地区峇南(Baram),原本被寄以厚望希盟可夺下该区取得突破,但二度披甲上阵的公正党候选人罗兰恩岸却以比2013年更大的票数落败。他在2013年首次上阵时,对垒国阵民进党的安依尧和独立人士,并以194微票之差败给国阵。
在一对一局面下,罗兰恩岸却以比2013年相差10倍的1990多数票败北,不禁引起关注峇南选情的社会大众疑惑:峇南人民不打算改变吗?
无证原住民无权投票
根据整理过往多届的数据显示,2018年峇南的注册选民有3万5685人,当中有2万2751人投票,投票率63.76%,与2013年的63.96%相去不远。与过去多届相比,如2008年的48.65%、2004年的47.21%投票率相比,这两届因峇南水坝课题的燃烧而引起峇南选民的不满并投下重要的一票。即便如此,峇南人民依然面对各式各样的挑战,那用选票争取权益的过程如同内陆的木山路般崎岖不平,随时掉入坑洞中。
峇南内陆有著丰富的热带雨林资源,土地与森林是内陆原住民的自我认同与延续独特文化的共生共存体;尽管原住民隐居内陆,面对没有道路、学校及诊所等基建的时代,可丰盛的自然资源提供了他们丰衣足食。
但砂州国阵政府为了夺占原住民的土地与森林资源,以不承认原住民公民身份为手段,不发身份证同等剥削原住民原有的权利,包括教育、医疗保健,以及注册选民和投票的权利。
申请身份证程序繁杂
以游猎为生的本南族约莫在50年前开始选择如同其他原住民族般定居生活不再游牧,但至今仍有许多的本南族没有身份证。
首先,内陆原住民申请身份证的程序繁杂,首先必须填写多份表格,分别交给人民代表签名作证,包括村长、县长及天猛公等;在获得人民代表的签名后,申请者还必须提供文件证明,包括父或母是大马公民、抽取脱氧核糖核酸验证,以及必须有政府助产士的见证出生等。但是,许多内陆的原住民,尤其是本南族在内陆缺乏医疗诊所设备下,在森林居所内生子,因此少了政府助产士的见证,也没有入住诊所的记录等,自然申请无效。
除了上述繁杂文件的程序,峇南原住民从内陆到最靠近的城市美里,进行手续处理也负担重重,常常需要耗时至少三天的翻山越岭抵达,而每人的单程交通费与膳食费等需300令吉,如果需要村长陪同到城市的国民登记局处理程序,也必须支付对方的费用,这么计算,一名原住民的单次往来内陆城市所需费用是1200令吉,这对原住民来说几乎是难以负担的费用。
况且,一趟申请之行未必成事,需要往来多次,有者只能得到备有期限的红色身份证,又如何能注册为选民呢?
村民畏惧权威
根据1954年选举犯罪法令第26(g)条文,任何人在投票日当天,不能在投票中心或距离投票站50公尺内,穿著、持有、或携带任何印有或展示候选人名字、正当名字、标志或标记的类型衣物、头巾或帽子、装饰物、花环、水瓶或雨伞。
但是在峇南内陆,尤其是村长门前的空间为投票中心的村庄,国阵旗帜四处挂放,候选人的海报也贴在每户人家的门前,包括村长门前,这明显的抵触了选举法令。然而,从村长到选举官与警察都抱以无视。
弄德邦安(Long Tebangan)的公正党监票员隆安是当地村民,他说,从2013年参与监票至今,已经多次向村长、选委会官员和警员反映,但是都不获理会。而这对于不多受教育的年长选民而言,从长屋的尾端走到位于中段的村长家投票站,放眼望去,一路都是国阵的旗帜与盖天铺地的候选人海报,在投票时极易受到影响。
此外,选民在投票时,由国阵钦点的村长即站在其门前,看似漫不经心的与旁人闲聊,实际上却施出无限压力于选民,仿佛选民投选的对象会被看穿,而可能会面对惩罚。甚至乎,选民认为村长可从成绩中推算投选非国阵候选人的对象,并可以针对性的对付有关村民,导致村民无法享有村内的发展与福利。
路程遥远 奔波两天为投一票
在60年代以前,峇南人民的主要交通工具是船只,无论是逆流而上或顺流而下,每个村落之间的船程距离或许半小时上下;除了河道,原住民也在森林内走出山间小道,通过熟悉的树木、草药植物,带有路标讯息的树枝或石头,而穿梭往来森林间。
但当伐木集团入侵内陆,为了开采原始森林的珍稀树木而劈山开路以建造木山路,好让重型罗里可直达原住民的祖传森林地,将采伐的上百吨树桐运到峇南河口,再通过船运输到世界各地。
政府有责任提供人民基础设施,然而在峇南内陆,最基本的道路都是由伐木集团所开辟的;砂政府不仅忽视人民拥有基建设备的权利,还提供土地租凭给伐木集团可名正言顺地入侵原住民习俗地。而这些伐木集团也不会顾及当地居民的需要,也因此这些木山路不但不会抵达村落,也不会贯穿村落之间,一切的建设以利于重型罗里与货车运载森林资源为目的。
砂州政府即不建路,更不会考虑内陆选民的投票便利。在本届大选中,峇南国席共有143个投票中心,但村庄超过300个,这意味著超过一半村庄的选民必须移动至其他村庄的投票中心进行投票,而这也意味著他们必须提前一天出发,才能确保在隔天能抵达投票中心投下一票,而这一票的成本不止是金钱,那遥远的路程更是耗损精神与时间。
如反峇南水坝运动核心人物之一的佐英,是反水坝营地Km15的地主,来自车程距离半小时的村庄弄柯西(Long Kesseh)。为了避免砂州政府出尔反尔,在没有白纸黑字的说明取消之下,重新启动影响2万内陆人的巨型水坝建设,他长期驻守营地。
内陆人投票难
尽管弄柯西设有投票站,但佐英的投票站却在遥远的下游村庄Rumah Akeh。投票前一天,没有交通工具的他,必须搭顺风车到下游驿站拉博(Lapok)。由于车位已满,他只能坐在四轮驱动车的车厢,承受至少三小时的沙尘滚滚与暴晒。
他到了拉博再找车子,坐半小时车程到弄拉马(LongLama)小镇,再搭船到下游RumahAkeh借宿,等待次日的投票。回程,也是如此的奔波与疲劳。
佐英是许多内陆人的写照,那不是一条可以直达的康庄大道,过程是崎岖不平的山路,是无法预测的气候,是水流喘急的船程。
要发展投国阵 60年深根威胁
“我反对水坝,所以我要投国阵,请求国阵候选人胜出后为我们向泰益(现任砂州元首)说情。”一名峇南内陆肯雅族老妇在2013年砂州选举后受访时如是表示。
她在弄善(LongSan)经营一家杂货店超过半世纪,自祖辈到她的孙子,世代都住在这村庄。当她获知如果峇南水坝建成,其村庄将被淹没而村人必被迁移时,她极力反对水坝建设,但在上届砂州选举时,她直言为了取消水坝而“投给国阵候选人”。
她频频称政府为“统治者”(Perintah),并指“统治者”说过,如果投票给反对党,内陆人不会得到诊所、学校、道路及水源等基础设备。担心一个“错误的选择”而影响子孙的未来,她过去半个世纪都投选了国阵,并表示来届依然会投国阵。
他们视国阵同等于政府,即如果不投“政府”,所有的发展将被撤走,他们也认为非国阵的反对党没有资源,获胜了也对内陆发展没有益处。
内陆地区深而远,交通不发达之际网络通讯也受局限,对于民主意识、人民权益等毫无概念,只能单向地接受前国阵政府在过去60年所灌输的恐吓思想,且一而再地期待为了获得选票而提出的各种发展承诺。
当中,国阵也曾多次以实际行动对付支持反对党的村民,以杀一儆百、杀鸡儆猴的惩戒性惩罚,以施压反对声音。在峇南河上游的村庄弄纳阿(Long Naah),若峇南水坝建成将会是首当其冲的淹没,然而这个村庄至今仍有超过半数选民投选国阵。
弄纳阿的公正党支持者博瓦斯,在2014年接受访问时就表示,该村每户人家的厨房都有两个水管,一个的水源是过滤的山水、另一个的水源则是污浊的河水。国阵为了达到恐吓的效果,将他家中的过滤山水水管拔掉,以示众“这是反国阵的后果”。而他相信,这也确实达到了效果。
民生与民主相辅相成
峇南内陆人经历了数十年的权益剥削、赖以为生的自然资源逐渐被贪婪的官商侵蚀,在面对现代化的发展下,峇南内陆人似乎无法前进,但又回不了原始平静生活的窘境。
从过去选举成绩来看,峇南国席曾在1990年选举中,由独立人士哈里森律师胜出,一改过去20年由国阵垄断的成绩局面。惟之后却再次由国阵独领风骚,从1999年至2008年的国选中横扫多数票,也刮取自然资源与土地。
直至2013年,因峇南水坝项目而引起内陆人的逐渐醒觉,为了捍卫土地森林与家园,阻止水坝工程的建造,近半的选民投选了非国阵的候选人罗兰恩岸,希望能借此停止水坝工程,以致国阵与公正党的成绩仅194票之差。
多年的抗争随著前砂州首长在2016年2月宣布撤销征用水坝的宪报后,峇南人看见胜利曙光,逐渐从反水坝营地搬回村庄,恢复日常的生计与生活,终究民生为先。
民主与民生是相辅相成的,内陆人对此不理解,并需要接受更深入的教育醒觉知识,这是过去前国阵政府所不愿也不敢做的事。
本届国选实现了人民改朝换代的目标,但不代表全民的公民社会是完善的。社会大众需要去关注、辅助与支持的全民性的教育醒觉运动,为公民社会带来基础,进而发展出浓郁与完善的公民意识。这属于全国性的,而非局限于哪个区域,没有人能置身事外,就如没有人能被忽略发展与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