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30岁的祖基菲里,在政治上比同龄人更早熟。他在初中时就已跟著投身公正党的母亲,陪在旺阿兹莎的身边助选。在他成长的年代,见证了安华带领的改革运动,也亲身参与多场峇东埔的补选。他听著大人对国阵的批评长大,是名副其实的烈火莫熄之子。但真正触动他投身政治、正式加入政党的人是马哈迪。在马哈迪宣布成立土著团结党时,祖基菲里非常振奋,心想:“我们的时代终于到来了。”
土团党在2016年成立,2年内吸引了20万党员加入,其中,年龄在25岁或以下的党员更占全党人数的57%,估计是全国年轻党员比例最高的政党。能够在短时间内吸纳为数不少的马来青年,土团党对他们的吸引力是什么?一位已92岁的政坛老人为何能够吸纳这批青年力量?这批青年军又将如何改变马来西亚的政治生态?
一月底,槟城希望联盟举行大会,近2000名来自希盟四党的成员齐集在威省会展中心。在大会尚未开始时,诚信党只稀稀落落地坐著数十人;而穿著鲜红色党衣的土团党成员已来了数百人。轮到马哈迪压轴演讲时,土团党成员兴奋地站起来忘形地拍掌,有年轻女党员高举青年马哈迪的照片热情地挥动,马哈迪显然还是最受欢迎的一位领袖。
后来我遇到的几位土团党青年,都不吝啬于表达他们对马哈迪的仰慕之情:“在2002年那年,当马哈迪宣布从首相职位退下来时,我和很多朋友都马上哭出来,我们把他当成是偶像”、“你要是到土团党的基层里问问,我敢说他们全都是因为敦马才加入的”、“马哈迪是一位真正的领袖,所有马来西亚的领袖都应以他为榜样”。
这些都是一些80、90后的青年。根据前智库民主及经济事务研究中心前研究员旺赛夫的分析,马来青年对马哈迪的爱戴,是因为在他们成长的年代,见证了马哈迪为国家经济带来的高速发展:双塔楼、吉隆坡国际机场、南北大道、吉隆坡市中心和布城,都是马哈迪这位“现代化之父”的杰作;但也因为他们太年轻,所以不记得马哈迪当年所犯下的错。
刚从麻坡的活动赶来槟城,土团党的青年团团长赛沙迪仍没有半点倦意,即使已是凌晨一点多,但他仍把握机会和槟城的希盟青年领袖交流。多年的辩论训练,这位亚洲最佳辩手的语速很快,他解释马哈迪的影响力:“虽然他已经92岁,但在年轻人中,敦马的受欢迎程度是惊人的。问很多新成员,他们不记得烈火莫熄时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们清楚记得90年代国家有很多的发展出现。他们的父母比较贫穷,但来到他们这一代已有明显进步,人均收入增加,他们看到马哈迪带来可见的发展,希望看到进步能持续。”
受民族主义激励
即使在“烈火莫熄”家族里长大的祖基菲里,也认同这一点。不过,他认为马哈迪的重要性,不止于推动经济发展,还有他在90年代开始提倡的“马来西亚民族”概念,建立跨族群的马来西亚国民身份认同,即国民身份优先于族群。
祖基菲里说:“马哈迪才是真正的民族主义者,他把民族主义放在重要的位置,建立作为马来西亚人的自豪感。我认为作为一个国家领袖应该如此。你看土团党的党徽是大红花,党衣上一定印有国旗,衣服的颜色以国旗为基调,其他的政党都没有印上国旗。”
这重要吗?他立刻提高了声量:“这非常重要!”
祖基菲里形容自己曾是愤怒少年,在中学上经济科时,与老师辩论国家企业的垄断问题;在课室外,他穿著声援安华的T-恤,这在当年都是激进的行为。但他的愤怒缺乏出口,一开始时,他支持反对联盟,但后来他觉得朝野两派都是在争权夺利互相攻击,他对政治彻底失望。在2013年第13届大选,改革呼声喊得最炽热时,他投了废票。“我完全理解那些在说投废票的人在想什么,我更早就投了废票。”
远离了政治,他回到社区,参加兄弟会,这是一个摩哆爱好者的组织,推动关心道路安全的运动。他们会大半夜到路上补路洞、贴出路洞的情况,并协助交通意外者的家属。“我从这些基层工作开始,学习珍惜别人的生命,爱家人以外的陌生人、爱自己的族群,再到自己的国家。”民族主义之于他,除了是身份认同和爱国情感外,他认为还让他超越个人自私,而追求更为公共的、集体的善。
改变要慢慢来 “我们不是巫统”
土团党以马来穆斯林为主的单一种族政党,是否不可避免地走向狭窄与保守?土团党的出现,是象征了马来西亚政治走向单一种族的旧政治模式吗?
种族政治乡区受落
赛沙迪分析:“如果你问,马来人对于多元种族政治是否感到舒服,我会认为在目前阶段来说,这是梦想、是理想。我也希望我们的政治是多元的,但改变要一步步来。”
他认为目标是要建构马来西亚民族的身份,但长久以来,国家的教育模式是族群分隔的,政治问题一直被种族化,尤其对于乡区的马来人来说,他们很难进入多元种族政党。
“乡区马来人仍然倾向于种族身份的政治,所以土权党特别适合他们。我们的许多会员来自吉打、柔佛、马六甲,或是雪兰莪的马来区,这都不是城市地区。我们首先要赢取马来人的支持,把他们团结在希盟,一个多元种族联盟下,才有机会推动国家的前进。”
祖基菲里认为这正是马哈迪所形容的“马来人的困境”:“我们不是巫统,我们不是要永远维持是种族政党,我们曾说过,大概用十年,就是两届政府的时间,一步步转型为国家政党。我们的党名是土著团结党,但不是等于认为土著应该被照顾,我们反而是认为土著要靠自己的努力站起来。越来越多马来人开始明白这一点,是马来人阻碍马来人的进步,被宠坏了,这是需要被改变的,但我们不能突然把一切马上推倒重来,而是要稳定、按部就班地进行。马来人不是懒惰,是人为的政策形成懒惰的文化。”
新政党给年轻人更多机会
虽然马哈迪提出的“马来西亚民族论”深深地启发了祖基菲里,但马哈迪因素还是无法完全解释为何大量青年投入土团党。后来我来到土团党势力最强的吉打州,并与该州的土团党青年团团长艾萨罗斯兰深谈,他显得斗志满满,尽管这一届大选充满未知数,但他仍充满信心:“土团党在地方上掀起了反风,我有信心希盟能赢取吉打州政权。”
绕开胜算的问题,问他为何青年选择土团党而不是其他希盟政党,比如说更强调多元政治的公正党?“我觉得公正党已经……有点太老了……我指是相对土团党来说,公正党算是一个资深的政党。”
多数成员首次参政
新的政党,代表了新的机会:党职、参选议席、爬升的机会、自由发挥的可能性,这些具体的参与空间充满吸引力。团长赛沙迪在2016年主持人民宣言的签署仪式,后来一步步参与创党、成为青年团团长,在大选里,他有很大可能性会上阵麻坡国席,挑战副部长级的两任议员拉查里。
“土青团的绝大部分成员是第一次参与政治,土团党给这些没有政治平台的年轻人一个参与平台,我在刚开始加入时还是创党阶段,我那时才23岁,那代表什么?就是如果我能加入,所有人也可以。”
这位青年团团长,曾公开要求希盟的30%议席要给予青年:“只有青年才能真正代表青年。”在马来西亚,1980年代或以后出生的人口达1200万,占总人口37%;但40岁以下的国会议员只有9%,30岁以下的国会议员是零,远比邻国印尼、斯里兰卡、菲律宾、缅甸等国家为低。
这也解释了为何祖基菲里没有跟随他母亲的步伐进入公正党,而是选择土团党:“每个政党里都有老人和青年,在土权党里也有年长与年轻的两代人,但幸运的是,土团党里的资深成员比较开放,愿意接受年轻人的意见。你看,从来没有人会阻止赛沙迪要出来说什么。我相信政党是靠年轻人塑造,继位的人应该要比前人更好,更进步。土团党的强处是来自青年团本身。”
不满巫统也难反抗 乡村居民避忌反对党
伊沙尔来自巫统家族,长辈都是巫统支持者,但他在马哈迪宣布成立新政党后,便马上登记成为土团党党员。作为一名25岁的青年,他不满纳吉和巫统,但也深明传统巫统支持者的局限。“在一些乡村地方,村民虽然已经不想再支持巫统,但还是对反对党很犹豫。没办法,巫统煽动他们的情绪,一直告诉他们行动党到底有多差。”
他形容,每次的巫统区部开会前都会播放一些抹黑行动党的短片,妖魔化对手,为党员洗脑。“这是巫统多年对他们的灌输,什么问题都是因为行动党,甚至连下大雨的问题也怪罪于行动党。当然,不能否认,这是敦马开始的。”
政治抹黑的影响潜移默化,而具体的利益也使巫统支持者无法公开反抗,大量的党工、基层干部、亲国阵的地方组织等仍然依赖巫统的资助,伊沙尔身边不乏这样的人。
“他们没法公开反抗巫统,但他们是在沉默反抗,对我来说,土团党最重要的任务,是把过去的国阵支持者拉出来,特别是这些潜在沉默反对巫统的人,他们的人数很多。”
接受改革议程 支持敦马最后斗争
伊沙尔自小读华小、念独中,能说一口流利的华语,他知道中文世界的讨论,所以也清楚非穆斯林社群对马哈迪的争议,以及对土团党的怀疑:“但我只能说,为了更大的好处,你会选择纳吉还是希盟?马哈迪只需要这一次机会,再过多一两年,他还在吗?我们不知道。但只是需要这一次,把国家所有的人团结起来,带马来西亚走出困局。如果最后大家真的不满希盟,那就5年后把它换掉。国家的情况已经很差了,我们没有其他选择。”
赛沙迪:敦马盼改正错误
土团党会是巫统2.0吗?祖基菲里不接受这种说法:“我觉得土团党是公正党2.0才对,我们和公正党成立的历史很相似,公正党由离开巫统的安华成立,土团党由马哈迪成立,我们都接受改革议程。”
至于赛沙迪,他是怎样看外界对马哈迪的质疑?敦马的回归是独裁者复辟,又或马哈迪主义的重临?
赛沙迪分享,他曾私底下和马哈迪有过一段对话,马哈迪对这位与他相差将近70岁的爱将说:“我希望在我闭上眼之前,能改正我以前所犯下的错。”他的错是指什么?“一是纳吉,二是过度的集权,他清楚知道是他一手所建立的,让马来西亚陷入今天的困境。”
但赛沙迪相信:“如果马哈迪仍然是以前的马哈迪,这些青年是不会参与和加入土团党的,我非常肯定,我自己也不会进来。但现在是新的、改革的马哈迪,我相信这是他最后的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