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墨人
水,是最常被浪费、糟蹋、以至酝酿成人祸的资源。在我国,水荒和水灾在一些地方趋向恶化。不少人习惯把河流当垃圾桶,同时却指望能长久享用清洁又便宜的自来水,也许是因为深信水喉流出的水皆“自来”,因此就怠于思源。
马来西亚人对国家感到自豪的,除了“我国没台风地震”,就是“我国天然资源丰富”。丰富到被当作“取之不尽”的资源,使人联想到的不是“失去了才懂得珍惜”,而是“没有用来发财实在太可惜”。
水,就是这类被浪费、糟蹋、以至酝酿成灾祸的资源。
不珍惜水,怎么会酝酿成灾祸?要解释其中因果,还得先搞清楚一个重要概念:集水区。
集水区,以外行白话文来说,集水区就是足以“捕捉”雨水并加以汇集的一种环境。比方说,雨水降在某个山区,开始的时候是汇集在山顶地表低洼处,然后就随著地势逐渐往更低的地方流动,由此汇集成一条小溪。其后,这条小溪再和其他小溪汇合成一条河,最后流入大海。降在这山区的雨水,就因著地势环境而“注定”汇合成这一条河。这山区,就是一个集水区。
自古以来,人类社群是依水而建。集水区既然是河流的源头,就是人们常说的“水源”。从山岭到山谷一大片森林地带都是一条河的水源,而要建造水坝,基本的条件之一,就是搞清楚集水区到底在什么地方,以确保水坝可以有效的发挥蓄水、发电、灌溉或防洪的功能。一片森林一旦受鉴定为集水区,政府就有可能将之宪报,以保护当地社会所需水源。
增加水灾风险
要指望从河流获取优质用水,就必须关注集水区的状况。由于落在集水区的雨水是不管怎样流最终是流到河里,所以在集水区建农场或工厂,即使是和溪流或河流有一段距离,其中的农药、动物排泄物、或工业废料,会随著雨水流到河里,从而造成污染。在集水区附近建工厂如果排出废气,则有可能使落在集水区的雨水在著地前已经被污染。
集水区森林一旦被砍伐,泥土颗粒就容易随著流水冲到溪流河流,形成“拉茶”似的河水,并沉淀成淤泥。河水一旦变得浑浊,河边社群就无法从河流取水饮用,滤水费用也随之提高。淤泥沉积造成河床变浅,增加水灾风险,也会使水坝的发电、储水、灌溉、防洪功能效率降低,甚至完全失效,并且造成集水区山坡容易发生土崩。
如果把水形容为生命,集水区应该就是心脏。谈保健,不可不懂心脏。同理,谈水供、水患,不可不懂集水区。古人说饮水思源,今人则饮水、用电、粮食、防洪、以致生命安全,皆当思集水区。
既然集水区是那么重要,国内各地集水区位置和范围,是否集中公布在哪个政府部门网站?
答案是:没有。
更准确的说,全国各州水供机构,唯独槟州供水机构网站有州内集水区分布图。各州政府宪报集水区时,在大众媒体刊载的文告,是没有以地图阐明位置和范围。就连环保组织在批评特定工程破坏集水区的时候,往往也是没有列出地图。
在这几乎人人皆有手机的年代,从驾驶导航、优步载客服务、到捕捉宝可梦,相关地图是唾手可得。但,集水区地图却依然深锁在政府部门柜子里。因此,要向一群“有眼不识集水区”的民众传达保护水源忧患意识的信息,就有明显的困难,要向当局问责更是不容易。
破坏当发展 水坝工程连环劫
公共资讯以及常识的缺乏,使得破坏集水区的工程经常被说成是发展,进而造成水坝逐渐在水供、发电、防洪方面失效。而当局为了解决水供、发电、防洪问题,就批准更多的水坝工程,导致更多森林保护区被淹没、更多原住民被迫迁离家园。
这是极之荒谬的“连锁剜肉补疮”。然而,试想,水荒电荒或洪涝恶化到让人们渴望现成解药的时候,谁会拒绝剜肉补疮式的解救?
天然资源与环境部现任正副部长都曾提及《国家水源草案》,说是统一各州水源管理体制,其中包括河流、支流、以及集水区森林的管制。如今,这草案的呈读已延后至2018年年中。这法案是否足以遏止集水区的破坏、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通过,一切依然是未知数。
2017年10月,槟州供水公司首席执行员杰瑟尼揭露,1969年慕达水坝工程注明的集水区面积是98,400公顷,但是在2017年8月,环境部声称宪报的集水区只有12,484公顷,少了87.3%。一个月后,彭亨大臣阿南耶谷声称,彭亨政府考虑重新评估已宪报为集水区的森林,作为“偿还欠联邦政府33.1亿债务的方案”。这足以反映出,现有的宪报集水区之举,实在不见得有任何防范作用。
如果法律管制的落实是需要依赖政党力量,那么,朝野政党以及一众支持者们在环境常识和环保意愿方面的改善空间,是颇为巨大。
雪隆向彭亨要水 集水区开发多遗祸
雪兰莪以及吉隆坡的发展,是趋于失控。根据雪兰莪政府在2007年发表的结构大蓝图,八打灵再也的人口载量,即一个城市的基本设施可应付的人口顶项为25万人。然而,灵市人口在2013年已经破60万。失控的城市发展造成的人口超载,水供赤字是意料中事。国人偏高平均用水量,州内陈旧输水管失修造成流失,使这问题变得更严重。
在1990年代,联邦政府就开始建构从彭亨输水到雪兰莪的概念,从而形成彭亨雪兰莪跨州输水计划。这工程,是从彭亨士曼丹河抽生水,透过44.6公里长的隧道输送到雪州冷岳二号滤水站,并且在吉流河建一座水坝蓄水。
这计划看似足以解决雪州水荒问题。然而,雪彭两州的河流以及集水区森林状况近年的演变,让环保人士不禁怀疑这是否一个不能解决问题的大白象。
雪州在面对水荒窘境的时候,城市的扩张似乎比集水区的保护更受重视。单单东巴生谷大道工程,就横跨19条河,3个森林保护区因此受影响。大道工程第二阶段更是直穿位于吉冷结水坝北方的乌鲁鹅麦森林保护区,而这地方正是一个集水区。雪州政府对这版本的第二阶段工程表示不赞成,并声称会采取替代方案。然而,第一阶段工程开始以来,附近社区已经传出食水混浊以及闪电水灾的投诉。
忽视森林滥伐问题
彭亨州方面,从早期的金马伦失控开发直到近期的美拉坡森林风波,森林滥伐问题仿佛从来就不被当作是问题。集水区森林地带的开发活动,使河水越来越混浊,水坝淤泥沉积问题日益严重。
位于金马伦高原的苏丹阿布巴卡水坝,拦截巴登河的部分形成一片人工湖,就是冷力湖。周围地区失控的屋业和农业发展,造成这片湖的淤泥沉淀和垃圾问题长年每况愈下。在2008年和2013年之间,国能清除冷力湖淤泥费用总共是1亿8千万令吉,意味著每年平均除淤费是3600万令吉。2013年发生的泄洪事故以及2014年的土崩事故,似乎不足带来丝毫反省和警惕。在那两年,单单清除垃圾费用就分别花掉8000万令吉。到了2016年,连新建的苏苏水坝也出现淤泥沉淀现象。
破坏性的开发案例并不限于金马伦。2016年5月,大马自然遗产保护协会揭露,失控开发活动造成彭亨河的支流丹泊林河濒临枯竭。如果彭亨河是一棵树,丹泊林河危机是意味著树根开始干枯或腐烂。2017年8月,该协会再揭发福隆港山脚附近集水区森林被砍伐。
如此环保业绩的彭亨政府,能确保彭雪输水计划最关键的吉流水坝以及士曼丹河不会步上金马伦后尘吗?
3州水源靠乌鲁慕达 吉打伐林无视祸害
砍伐集水区经典案例,当然少不了吉打乌鲁慕达森林风波。这片森林地带的集水区,是玻璃市、吉打以及槟城三州的水源。一旦受到破坏,吉打稻田、三州民生与工商业,将受到严重打击。然而,政权领导一旦笃信“森林不砍是浪费”之逻辑,很容易就只鼓吹卖树桐的近利而完全无视日后的灾难。
2002年,吉打州政府提出在乌鲁慕达森林地带进行直升机伐木的建议。直升机伐木的卖点,是在于不需依赖开辟伐木道路而得以在森林深处砍伐特定树木,从而大幅度减少对环境造成的破坏。然而,根据这项建议的报告书,在森林地带开拓的伐木道路网竟然长达404公里。虽然建议每公顷森林砍伐大约七棵树,但是开拓这么长的伐木道路其实已经砍掉逾400万棵树。
如此矛盾的报告书,引起了环保组织和农民的群起抨击。2003年5月18日,联邦内阁议决禁止在乌鲁慕达进行伐木。根据时任工业部长林敬益的说法,联邦政府将对这禁令造成的吉打经济亏损作出赔偿。然而,吉打政府至今却从未获得这笔赔偿。
2008年,民联夺下吉打政权后,不久就传出新任大臣阿兹占主张砍伐集水区森林的消息。这时候,国阵领袖趁机摇身一变,成为“环保卫士”,纷纷抨击民联以及伊斯兰党破坏环境。5年后,国阵重夺吉打州,集水区森林砍伐活动却从未停止。时任大臣穆克里声称是“前朝政府的计划”,所以“不可终止”。此后至今,现任大臣阿末巴沙掌管下的吉打政府依然未放弃砍伐集水区森林。
乌鲁慕达森林到底有多重要?砍掉一些树,有什么问题?
吉打州95%的水供、槟州超过80%的水供,以及玻璃市一半的水供,是来自慕达水坝。而慕达水坝的水,是来自乌鲁慕达集水区。伐木活动对集水区造成的破坏,会降低慕达水坝的运作效率。所以,这片森林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遭殃的,是北马三州4百万人口的生活、1150亿令吉的国内生产总值、北马经济走廊超过716亿令吉的投资,还有全国一半的稻米供应。
砍掉这片森林的“一点树”,其实就像割掉手腕那“一点”动脉。吉打政府砍伐集水区森林之举,并非杀鸡取卵,而是连累他人陪葬的自杀。
国际交易值飙涨 采砂失控酿危机
近几年来,还有一类经常被当作“取之不尽”的天然资源,其失控开采造成的问题逐渐被视为环境危机。这资源,就是砂,或称“骨材”。建筑业需要砂。填海工程需要砂。制造玻璃、晶片、滤水器等等,都需要砂。最为受觊觎的砂,是河砂。过去25年内,砂的国际交易值飙涨将近六倍。一些地方甚至出现垄断采砂业的犯罪集团,以暴力手段控制砂源,印度的“砂黑帮”就是一个例子。
河流的采砂活动对环境造成的影响,是不难想像。挖砂进行不当,就像集水区伐木活动。对水供、防洪、以致灌溉和发电,都构成不利影响。若要臆测这种现象对我国环境造成的冲击,只要参考铝土矿污染案例就可略知。如果人们在目睹铝土矿污染之后仍可振振有词的否认环境污染而继续开采活动,采砂活动的负面效应若是被无视实在是意料中事。
曾经有专家主张驻重军保护集水区森林,这建议乍听之下或似荒谬;但环顾我国集水区森林种种问题,这种建议的逻辑是不难了解。
再继续挥霍水源、任由集水区被破坏,这个国家的灾难故事,迟早也是取之不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