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小丑医生来了吗?”病房里传出稚嫩的声音,住院期间的每个星期,小病童引颈期盼的时刻又要到来。或许有很多人没听过小丑医生,他们到底是小丑?还是医生呢?原来他们是一群受专业训练的演员,他们将欢笑带进冰冷的病房,让长期在白色巨塔内生活的小朋友,也能一尝童年的快乐滋味。
平日只有病患、家属行色匆匆穿梭在诊间的台湾台大儿童医院,突然出现几张特别的脸孔。几位戴著红鼻子的小丑来到病房探头探脑,一会挤眉弄眼夸张作出鬼脸,一下拿著乌克丽丽弹著滑稽变奏的曲调。咯咯的笑声难得地从病房传来,医院里的病童、家属暂时忘却病魔的阴影,脸上露出笑容。
2015年,台湾沙丁庞客剧团推动“红鼻子医生计划”,将欧美地区推行已久的“小丑医生”引入台湾。以往街头、剧场才见得到的小丑,这下不但出现在医院,还多了“医生”头衔。只是,一身奇装异服的小丑医生不负责诊断病情,而以引人发噱的夸张表演,逗得病人开怀大笑。
小丑医生的概念在欧美行之有年,法国的微笑医生协会,更已营运了24个年头,除了进行医院病房的演出,更架构出完善的小丑医生培训制度。
表演前,了解病童现况
去年6月,沙丁庞客剧团展开小丑医生的培训计划,从100名甄选者当中选出具备小丑医生资质的35人,再透过工作坊的反复训练、考核、裁汰,经过严格选拔最终出线6位学员,成为新科小丑医生。他们具备令人快速放松心情的气质、谈吐,更有优秀的临场反应、创造力。
即使成功从百人海选脱颖而出,更大的考验还在后头。学员除了接受严谨的理论课程(医院卫教、儿童心理学、基本医学认识、如何面对压力与悲伤等)、表演训练(即兴演出、音乐、魔术、偶戏、默剧等),更要模拟医院演出可能会发生的各种突发状况,并跟随小丑医生学长姐实际前进医院,实习观摩,勤作笔记,交换心得,经过密集的反复培训,才初具备足以登台实战的能力。
小丑医生前进台大医院演出的前期,也曾遭受小朋友排斥,愤怒地用吹气方式驱赶小丑医生,但小丑医生马上因应他的吹气动作做向后摔倒的动作,成功勾起小朋友的目光。经过长时间的努力,随机应变加上每次演出时的纪录,一次又一次为这位小朋友做演出,让他逐渐卸下心防,从排斥、引发注意、建立互动、逐渐培养出情感,到最后甚至产生依赖,要能够达到这样的成效,关键在于“用心”。
每次演出,两位小丑医生搭档都会提前见面,相互分享近况,培养当天的演出默契,并且先到护理站谘询护理人员,了解今日每个病房中的小朋友,刚刚接受了怎样的治疗?现况如何?让他们可以为不同状况的小朋友,量身订做属于他们的表演。譬如,刚刚开完刀的小朋友,就不适合情绪起伏过大的演出,不可以逗他笑,但可以用一首轻柔的歌曲,舒缓他接受疗程后的不舒服或痛苦。
每次表演后,小丑医生都会私下记录每位小朋友的反应和近况,做为下次演出时的参考,因为用心,才能融化心头积雪;因为用心,才能扫除心中阴霾;因为用心,才能带来发自内心的笑容。
直面观众 即兴演出每一幕
致力推动儿童陪伴医疗的法国微笑医生协会,5年前集结资深小丑医生经验推出工作坊,沙丁庞客剧团团长马照琪一得知,随即放下剧团工作,只身远赴法国参与培训,剧团另一名演员谢卉君也在去年4月飞往法国受训。
为期4个月、每天从早上9时至下午5时30分的培训课程,丝毫不马虎。理论、实务、医疗、心理课程缺一不可,一整天下来,谢卉君虽然常常累垮了,心里却觉得富足精实,“最难得的是,资深小丑医生分享的宝贵经验。”她说。
关注病童每一刻反应
同样都是戴上红鼻子、两颊涂上夸张的腮红,逗得观众捧腹大笑,成为一名小丑医生,却比小丑演员难太多。一般剧场表演,演员上场前都经过无数次的排演,观众也是熟悉了剧码才进场观赏。然而小丑医生面对的观众,是病童、家属与医护人员,谁是下一位观众没人知道,布幕尚未拉起,表演就已开始。对于小丑医生,每回表演都是首幕、都是即兴。没有舞台区隔的观众,反应、表情全写在脸上,回应来得即时,失败也全看在演员眼里。
法国受训期间,谢卉君随著两名资深前辈前往医院见习。一位年轻的新手爸爸见到他们,便热情招呼。小丑走到病床前,为两岁多的小男孩弹唱轻柔音乐。一首歌的时间里,小朋友不断干呕,一旁父亲并未特别注意,资深小丑却察觉不对劲,赶紧唤来医护人员。经过简单处置,原本眼神迷濛、无法投入的小朋友开始有了回应,随著乐声摇摆。亲临那幕的谢卉君深深体会,小丑医生再也不只是小丑。
然而,小丑医生准备得再充分、观察再敏锐,因为无从预期,表演派不上用场、观众呆若木鸡的失败演出,在病房时时上演。有一回,谢卉君和伙伴来到医院,正巧撞见医生在为手臂受了伤的小男生诊疗病情。两人还在病房门前张望,思忖要不要进门,里头陪伴男孩的七八位亲友眼睛已望向他们。后来在医生招呼下,两人来到男孩身边,说学逗唱地尝试缓解紧张。无奈在一群大人的包围下,已经够紧张的小男孩一会儿望向医生,一下看著受伤的手,一下又瞄向小丑,表演最终以失败告结,两位小丑医生只好默默退出病房。
每回失败,小丑医生不以为意,最难的是每天在医院见到生命的起落。微笑医生培训课程4月开始展开,课堂第一天,老师要同学写下自己在医院最害怕的事。爱哭的谢卉君一想到医院的沉重,马上写下答案:“眼泪”与“悲伤”。
成立剧团 用艺术叩问生死
1999年马照琪学成归国,却发现没有单位、剧团投入相关培训。计划成为小丑医生的盼望没能实现,一出出舞台表演、创作计划反倒快速填满了她的生活。“莎士比亚的姐妹们的剧团”、“1/2Q”都有马照琪的加入。
计划暂且无法如愿,2005年,马照琪成立的沙丁庞客剧团推出的第一号创团剧作《在世界的房间》,比小丑医生早了一步,直视生死。故事说的是一位将死的女孩,在所剩无多的日子里,用录音机录下每日心情。舞台上,身兼编、导、演的马照琪画上夸张的妆容、鼻头戴上红色大鼻子,一幕幕演出女孩的故事。在剧团融合小丑、默剧表演的夸张演绎下,依然难掩主人翁步向死亡的悲伤终局。
演出后,《在世界的房间》广受好评,这出创团作品成了马照琪以创作叩问生死的初体验,也悄悄留下小丑医生的影子。然而,期待将小丑表演由剧场带往医院、抚慰病童的愿望,直到10年后,才一偿宿愿。
心态要正向 小丑医生征选严格
马照琪与搭档遇上的是一个因飞机失事、孩子陷入昏迷的父亲。初见这位父亲时,病榻旁的他不知已落泪多久。马照琪与伙伴轻步来到病床前,表示想为孩子唱首歌,无心理会的父亲,挥挥手便把他们打发走,正当马照琪准备走出门外,他又改变念头把她唤了回来。马照琪和同伴轻轻奏起音乐,这位父亲由一开始的安静,转而低声啜泣、放声大哭,再慢慢平复下来。与她搭档的资深小丑,话没多说,拍了拍他的肩膀,抽了张面纸给他。
那时,马照琪才知道,小丑医生抚慰的不光是与病魔拉锯的病童,更多时候是为煎熬的家属带来些许抚慰。类似的场景、心情,在医院一再出现。几次见到,谢卉君和马照琪的情绪跟著翻腾,泪水在眼眶打转,几乎掉下。所幸,总是两人一组出动的小丑医生不光是为了一搭一唱炒气氛,也是因为这种时刻存在。只是,当时他们还能躲在伙伴身后,一走出病房,再也忍不住,马上找个角落嚎啕大哭。
正如看尽了病痛磨难、生离死别的医护人员,关于生老病死、悲欢离合的艰难课题,小丑医生也逃躲不了。因此,征选小丑医生不比一般演员,比技巧、看资历外,评选资格还多列入了心理素质的考量,乐观、正向都是必要的特质。
沙丁庞客剧团“红鼻子医生计划”展开征选时,一位应试者的答案,就让剧团行销企划徐子桓留下深刻印象:有天人在外头的他,突然接到妈妈的电话,通知祖母病危,要他火速赶赴医院。他又慌又急地奔向医院,本以为哀戚的画面,到了病房却发现亲友全面带笑容,陪伴在祖母身侧,走向人生最后一刻。即使哀伤,亲友们依然微笑以对的样子,直到今天,都仍留在他的心里。“温暖的微笑力量,也是小丑医生计划期待办到的事。”徐子桓说。
有离别的伤,就有诞生的喜
病房里不全然是悲伤。小丑医生正式进驻台大儿童医院后,谢卉君和伙伴有次来到新生儿病房,为出生不过两三个月的宝宝弹奏音乐。乐声响起,围绕在一旁的亲人,头抬也没抬,眼神定定地放在保温箱的宝宝身上,那幅关爱的温暖神情令她感动不已。
为病童带来欢笑一举赢得外界不少肯定,但谢卉君说,收获最多的却是小丑医生。眼前每位年纪小小的病患,正历经外人难以体会的艰困考验,然而过程再辛苦,他们却依然热爱生命。那份不放弃的坚强韧性,仿彿时时提醒自己,眼下的挫折、生活的抱怨,再也不足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