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脚(Bukit Mertajam)是笔者至眷恋的北马城镇,但大山脚却总是受到游人的忽略。游人即便来到槟城,鲜少到大山脚转转,有的是专程来吃风味小吃,如芋头饭、如鸭蛋炒粿条,便离开大山脚打道回府,忽略了大山脚老城区的人文风情与文化遗产,更未曾留意三四公里处的圣安纳圣殿(Minor Basilica of St. Anne)以及在教堂范围刻有古代梵文的千年巨石。
实则,大山脚并无一座山唤作Bukit Mertajam,大山脚望见的电讯塔山实为卓坤山(Bukit Tokun),从往昔至现在依然是大山脚的显眼标志。中文地名的俗称,至普遍的说法是,早期华民(惠州客家人)来到大山脚,觉得Bukit Mertajam很难发音,抬头望见卓坤山遂灵机一动,这里既在大山的脚下,不如索性称之大山脚。金宝的石山脚(Sungai Siput Selatan)同样客家人居多,中文地名也是源自一座石山。卓坤山1800尺,称不上是大山,现为大山脚人晨运、登山之胜地。
1899年英殖民在大山脚设立了火车站,火车站牌中文写著“武吉墨打仁”,然而这个官称中文名并不受华民青睐,后来又出现武吉默达仁、武吉墨大仁之名,1928年徐雨郊/高梦云《南洋四州府华侨商业交通录》、1939年潘醒农《南洋华侨便览》甚至记之“巫结马打针”,这几个名称非但拗口难念,且与客家话或潮州话皆对不上音,于是乎逐渐从历史中消逝了。反而华民称谓的大山脚,即便英殖民官员亦认同, 1900年Lo Man Yuk整理的槟城中英地名表,既以客家话对音记之Thai san kiok,也以闽南话对音记之Toa soa kha。
可见“武吉墨打仁”之名从未受落,中文报也尽采用大山脚而不名。话虽如此, 1964年中文报犹有一场小论战,该用大山脚或武吉墨打仁各有表述,有论者要求火车站牌中文名改成大山脚,也有论者认定火车站牌避免游人混淆应保留武吉墨打仁,否则其他火车站牌是否亦须相应改名,如霹雳Parit Buntar是否要从巴里文打更名为华民俗称的“新马来”?后来的后来,火车站牌再无标示中文与泰米尔文,争论火车站牌中文地名已毫无意义,惟俗称大山脚之名早已深入民心,成为Bukit Mertajam唯一的中文地名。
Mertajam是一种叫赤木的大树,地名由来或因山下长了很多赤木树。Bukit Mertajam这个字眼首次出现,是1861年英殖民官员George Windsor Earl “威省(Province Wellesley)的地形和行程”报告里,那时Earl把这座山唤作Bukit Martajam,而定居点则称为Martajam Village。换言之,Bukit Martajam原来仅为山名,Martajam村才是大山脚地名?
然而,大山脚最初聚落并非是现在的老城区,而是大山脚的山区,最早来到的华民是惠州客家人。根据陈伟业及郭舒琳The History of Bukit Mertajam(1800-1957),可能高地土壤适合种植香料,尤其豆蔻,从而形成了中文地名大山脚,字面意思即为“山脚”,地名本身很有可能显示了华民最初的定居点。
在英国人的鼓励之下,惠州客家人1800年代初期来到大山脚,种植胡椒、丁香、肉桂和豆蔻等香料,以及参与在今圣安纳圣殿和武拉必金山(Bukit Berapit)一带的采石活动,那是惠州客家人在中国原乡山区驾轻就熟的工作。此外,1894年英殖民记录显示,离大山脚不远的马章武莫(Machang Bubok)曾开采锡矿,惠州客家人很可能也参与当地采锡活动。
不过,客家人口在大山脚的优势很快便被随后而至的潮州人取代。约莫1920年代起,蔗糖种植业兴起,吸引众多潮州籍方言群涌至威省,尤其在大山脚邻近的峇都加湾(Batu Kawan)与武吉丁雅(Bukit Tengah),潮州人凭借他们在蔗糖业中累积的财富,逐渐掩盖了早期来到大山脚的客家人地位。时至今日,大山脚老城区仍以潮州方言群居多,老字号荣香饼家东主黄琛峰告知,虽然大山脚人都会说一些闽南话,潮州话在市区一带为主要沟通语言。
大山脚客家人流传一句俗语:“先有广惠肇,后有福德神”,看似说广惠肇比福德神更早立足大山脚?广惠肇,说的是广州府、惠州府、肇庆府三地,惟大山脚威省广惠肇会馆创立于1895年,而大山脚福德正神庙却建于1886年,何者为先似已定论,除非另有证明广惠肇会馆更早成立。
1886年设立的玄天庙,被华民视为大山脚的保护神。玄天庙俗称伯公埕,又称福德正神庙,主祀神明为玄天上帝,配祀神明则为福德正神及谭公爷,福德神向来被视为潮州人、闽南人的土地神,谭公爷更是惠州客家人多有祭拜的神明。早期各方言群仍有隔阂,曾为争夺大山脚市区地盘大打出手,这座古庙以粤、潮、闽等方言群共同接受的神明“玄天上帝”为正祀,确为上上之选。
话说回来,最早到大山脚落户的并非华民。1845年,英殖民槟城副参政司James Low上校,在大山脚的直落卓坤(Cherok Tokun)发现一块刻有文字的千年巨石!原来,从石刻的铭文看来,学者Roland Braddell认定,石刻铭文应在五世纪以前留下。铭文是以古梵文(Sanskrit)书写,且铭文内容又与吉打布秧谷(Bujang Valley)有关联,显示早在四世纪时佛教已经传到威省,换言之那时有一些来自印度的佛教徒住在威省,他们远渡重洋来到马来半岛经商和传教。
1878年皇家亚洲学会海峡分会期刊,一名英殖民官员W.E.M.撰文称,在Bukit Mertajam山脚下,南侧有一块花岗岩刻有一些字符,马来人称之为Batu Surat(文字石)。他相信这个铭文从未被破译,字符也没有被认出。“当我最后一次看到它(在1874年),在岩石崎岖的表面上,古老的铭文在某些地方很难被发现,淡淡的线条与同一块巨石上Col. Low刻下的首字母形成奇异对比。”
Col. Low,就是James Low上校。然而,一位热心考古的英殖民高官,竟然把自己名字留在珍贵古迹上,未免也太说不过去呗?千年巨石1987年已被列入国家历史遗产。话说,W.E.M.指他看到的刻文是Col. Low(Col.为上校缩写),马来学者Mohd Tajuddin Mohd Rasdi却看到是J. Low,而我们在现场看到的似是I. Low,这或是千年巨石曾被涂鸦及破坏造成?
1878年W.E.M.称刻文仍未破译,但如今在千年巨石外竖立的告示牌,已有学者把巨石铭文翻译成马来文,大意为:“我目睹国王Raja Ramaunibha的敌人以及邪恶之人将永远受苦。正如Manikatha所说,他是所有卓越佛陀的守护者。在每一个生命形态中,知识会在各个地方以多种方式显现。因为业力,它与欲望共舞,是灵魂转生的原因。”
直落卓坤或Cherok Tokun,也有学者写成Cherok To' Kun与 Cherok Tok Kun,早期华民有以客家话对音称之“齐洛督君”,从大山脚居林路(Jalan Kulim)直奔三四公里即至。圣安纳被喻为东南亚最大的天主教堂,范围约莫20亩,千年巨石不属天主文物,但仍保留原处让公众参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