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874年至1881年,怡保最初写法是Epau,然后Epu,再然后Epoh,最终演变成Ipoh。

小时候就听说怡保又唤作“坝罗”(Paloh),1904年英殖民官员H. W. Firmstone已记之坝罗(坝乃坝的繁体字),并指这是客家方言群与粤语方言群所称谓的怡保,中文媒体如19世纪末的《叻报》亦记述为坝罗(有时又称之吧罗),至1920年代中文媒体则是怡保、坝罗并用,此外1923年谭里夫《南洋埠名》、1928年林穆群《马来半岛商埠考》、1928年徐雨郊/高梦云《南洋四州府华侨商业交通录》等既记之怡保也记之坝罗。

1935年刘焕然《英属马来亚概览》则称,用坝罗此名者多为粤侨,并引述怡保闻人林君庭云,今人呼怡保为坝罗,实为混误,因坝罗是怡保的一小区,非全怡保之谓也,当年粤籍侨胞来此采矿,多居坝罗,故粤人多呼怡保为坝罗。话虽如此,当年中文媒体多把坝罗当作怡保,而孙中山机要秘书冯自由在回忆录又称,“中和堂......分会遍设吉隆坡、怡保、坝罗、庇能各埠。”

咦?究竟怡保、坝罗是同一个地方还是两个不同地方?根据Firmstone,曾任霹雳代理华民护卫司的W. D. Barnes告知,此前近打河畔(Kinta River)有两个村落,一个唤Ipoh,一个唤Paloh。此说不是没有理据,约莫1874年,英殖民霹雳参政司J.W.W. Birch便在手绘地图上同时记录Epau及Palau。显见,Epau即是Ipoh,Palau则是Paloh,你可以理解为这是英文式的拼写,而Epau看似客家方言群对怡保的发音。

1878年,英殖民工程师兼测量师Major Fred. McNair在他书里刊载的地图又标志为Epu,显然也是指Ipoh。1879年,英殖民Hugh Low(中文多写作修罗)接替被刺杀的霹雳参政司Birch,在呈给英国政府的年度报告中则称之Epoh,至1881年法国矿场工程师J. Errington De La Croix在报告中始称作Ipoh。这样说吧,从五六年的时间线来看,怡保最初的写法是Epau,然后为Epu,再然后Epoh,最终演变成Ipoh。

由此推论,怡保约莫在1870年代开发,而当时仅是一个原住民与马来人小聚落,周遭仍是茂密的森林与石灰岩山。1884年一名法国探矿人Jacques de Morgan,在地图上仍把怡保称作“沙盖(Sakai)或马来村落”。当怡保大事发展,后来这些“沙盖”或原住民下落似乎没有人再提起。

怡保火车站原有一株大怡保树,数年前不堪风雨倒下。Ipoh地名源自这种被称作“见血封喉”的雨林毒树。
怡保火车站原有一株大怡保树,数年前不堪风雨倒下。Ipoh地名源自这种被称作“见血封喉”的雨林毒树。

在马来文里,Ipoh是一种树木的名称,已故作家林今达(笔名彼岸)对南洋奇珍异兽、野树山花颇有研究,昔日他经常向笔者提起怡保树是雨林毒树,在中国唤作毒箭木或毒箭树,又被广泛称为“见血封喉”,堪称世上最剧毒的一种树木!

怎么个毒法?经过查考,怡保树学名Antiaris Toxicaria,此木树皮灰色,乳白色树液含有剧毒,一经接触人畜伤口,即可使中毒者心脏麻痹,血管封闭,血液凝固,以致窒息死亡,所以被称为“见血封喉”。根据记载,1511年葡萄牙战神Alfonso D'Albuquerque攻占马六甲时,发现有一批葡萄牙战士被涂有怡保树液的飞镖打伤,结果仅有一名马上擦拭毒树液的战士存活下来。直至今日,据称原住民仍沿用此树液猎取野生动物。

根据Birch的地图,当年的Paloh村落是在Epau村落南边不远,英国人依发音习惯也把Paloh拼写成Parloh,而英殖民官员R. J. Wilkinson把Paloh理解为死水潭之意。有些人认为,Paloh意指锡矿场,也即马来文金山沟Palong的音译,还有一个更好玩的说法,坝罗之得名与采矿工具的箩有关,因为矿工用赖以为生的箩洗锡米,唯有霸著箩才能维持生计,“霸箩”最后也延伸成“坝罗”。

虽说,中文Paloh也曾有“霸箩”这个写法,然而笔者认为“霸箩”之说难以采信。至于Palong之说,别地粤、客方言群也皆无坝罗的称谓。2009年记述怡保地方史的Dr. Ho Tak Ming另有一说,他认为马来文Paloh是指村民设置的捕鱼池,而后华民来此采矿又衍生多个矿湖,便依马来人习惯把此地唤作Pa-lo(坝罗)。话虽如此,2007年文史工作者朱宗贤老师又称,其时近打河是主要的水道运输中心,在河畔的Paloh有一个小码头,这就是坝罗这个地名的由来。若依华民习惯,笔者倾向于坝罗由此得名更为可信。

怡保是一个靠锡打造的城市,这是何人可博物馆墙边壁画,描述怡保的锡日岁月。
怡保是一个靠锡打造的城市,这是何人可博物馆墙边壁画,描述怡保的锡日岁月。

再者,1870年代近打河畔Paloh一带已是矿工聚集地,华民依马来地名音译成坝罗顺理成章。1935年久居怡保超过50年的英国开矿人James R. Crawford便称,1880年代太平锡矿开采殆尽,华工听闻邻近的Paloh采锡业大有可为,蜂拥而至。根据他说,19世纪末近打河畔满布码头,怡保主要买卖为锡米,当时雪梨冰(Selibin)与打们(Tambun)产锡最多,以大象或鸡公车(独轮手推车)运到怡保,通过近打河以舯舡顺流运至安顺(Teluk Anson),再由安顺转运到新加坡。

怡保是一个靠锡打造的城市。资料显示,早在1870年代,已有华民在Epau及Paloh小规模采矿。怡保开发初期,近打河畔是至旺盛之区,华民亦在河畔陆续设了三间神庙:近打河西岸有1872年设的大伯公庙(即坝罗古庙),近打河东岸有1874年设的城隍庙、1878年设的水月宫观音庙,后来虽因各种原因搬迁,但仍离最初的河畔不远。

1876 年在怡保发现可能是世界上最丰富的冲积锡矿床。1881年Croix在报告中记述,近打河蕴藏相当数量的锡苗,土人在怡保临近发现在河床中洗沙子便有利可图,“如果一个人可以站在河中工作(指洗沙子)数小时,他可以收集高达15 Kati的矿石,时值两大元。”一Kati约莫等于1.22公斤,两大元在当时算是不错了。

仅仅不到10年,至1880年怡保已是近打谷排在务边(Gopeng)之后的第二大矿村。可是好景不长,1892年怡保发生大火,半个村镇约莫200间房屋烧毁了。此时英殖民已接掌霹雳治理权,马上趁势重建怡保,为怡保的城市规划打下基础。旋即,世界锡价高企,怡保快速发展,轻易超越务边及当时的州府华都牙也(Batu Gajah)。1927年,怡保终被选为霹雳新州府。本地印裔学者S. Durai Raja Singam曾提及一件轶闻,话说早在英殖民年代,怡保一直把吉隆坡视为竞争对象,“当吉隆坡被选为联邦首府,不少怡保人感到愤愤不平!”

时至今日,怡保的Kampung Paloh(甘榜坝罗)仍在,怡保城隍庙就设在这里,不过最初的Kampung Ipoh已然毫无痕迹。坝罗古庙、坝罗水月宫观音庙,都带有“坝罗”称谓,城隍庙虽没有坝罗称谓,但庙内的木制执事牌,除了常见的回避肃静,还有一块写著“坝罗都城”,显见当年坝罗之称广为流传,影响深远。

老怡保也是老同事的潘君胜告知,1960年代华民几乎都把怡保唤作坝罗,到了1980年代坝罗的称谓依然通行,然而至今仅有老一辈偶尔还会称作坝罗,新一辈甚至不懂曾有坝罗这个地名。老怡保纵是恋恋坝罗,坝罗却已随近打河水渐渐远去。

近打河畔的坝罗古庙,“坝罗”之称谓至少通行了一百年。
近打河畔的坝罗古庙,“坝罗”之称谓至少通行了一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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