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左派,但不是“左胶”。
“胶”者,是港式政治潮语,意指脑筋僵化,食左不化者也。
然昔日海内外华人左派圈子不用“胶”字,而是用“本本主义”或“教条主义”,来专指一些左派人士爱从马恩列斯毛的著作中引经据典,作为判断形势和解决所有问题的唯一方案。
今天,大马华人“键盘激进派”从香港舆论圈引入“左胶”一词,来讽刺本土的“大爱族”,在我看来,这也是一种时髦的“拿来主义”。
新生代还肯学习
今日民主行动党的新生代,还有人讲社会民主主义,还有人要读点左派书籍,还有人愿意上我开放大学的政治哲学课,还有人明白什么是“团结互助”,什么是“自由人联合体”,而不只是每天只会发文告“挑战马华退出国阵”,我想,这都是我30岁前在总部担任林吉祥政治秘书时所奠下的“红玫瑰青年中心”基础。
很多青年朋友在开放大学问我,作为一名社会民主主义者,当如何看待马克思的共产主义理论和实践,这套意识形态在今天资本主义全球化的时代,还有什么可取之处。
我就尝试整理以下十点,作为大家的参考:
1.马克思及恩格斯毕生对资本主义的批判和对无产阶级解放事业的理论指导,最终目的是要建立一个没有人剥削人、没有阶级剥削阶级的“自由人联合体”之共产主义新社会。然而,他俩身故后,其徒子徒孙所领导的共产主义革命运动,建立的却是一个个违反民主自由、严重侵犯人权的专政国家,这是一个极大的吊诡。
2.马克思及恩格斯对于资本主义形态的深刻剖析,远远超远他们对如何具体建设共产主义社会的清晰描绘。理论的模糊,让后世共产党人的摸索走了不少冤枉路,甚至带来灾难性的实验后果。
对抗共产主义扩张
3.马克思及恩格斯预言无产阶级革命取得成功的国家,是资本主义高度发达的欧洲工业国家。然而,20世纪的历史证明,共产党靠暴力革命成功夺取政权的国家,都是工业落后的农业国家,这些国家多半是处于封建主义的历史发展阶段,连“资产阶级法权”(如自由主义的议会制、出版自由、社会契约等)的保障都没有。故此,在落后国家建设的社会主义政权,更多是带有封建主义的遗毒,如家天下、搞个人崇拜、迷信权威、终身制、一言堂等,和马克思的“自由人联合体”相差十万八千里。
4.基于对马克思主义的恐惧和镇压,在冷战期间,处于资本主义阵营的一方,尤其美国,积极支持第三世界形形色色的军事独裁政权来抗衡共产党势力的扩张,一波又一波的血腥镇压、逮捕、处决、判刑等等,这些是20世纪人类民主政治的悲剧。这不能全怪社会主义的铁幕,自由世界的美国,也要负起相应的责任。
修正主义被污名化
5.作为资本主义对立面的共产主义,其理论和实践理应随著对手的变迁而有所修正。然而,教条的马克思主义者却拒绝“修正”,并将“修正主义”污名化(谩骂社会民主党)。反之,在面对马克思的批判和前仆后继的革命烽火,资本主义却灵活地调适了自己,让“资产阶级的灭亡和无产阶级的胜利是同样不可避免的”预言沦为空话。
6.青年马克思的观点,尤其是他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提出了关于人的异化概念,这正是一种自由哲学/“人道的马克思主义”之高度体现。
然而,这手份稿到了1932年才面世,成为了西方马克思主义(Western Marxism)的活水源头,更被西方新左派用作挑战斯大林极权主义的重要文献。故此有论者指出,马克思早年和晚年的作品,其实对“人的解放”有很大认知差异,传统共产党人辩称那是马克思早年不成熟的见解,而西方新左派则坚持那才是马克思学说最精华的部分。无论如何,影响后世历史进程的,却是“成熟马克思”的“主义”部分(被教条化后的革命理论)。
7.马克思及恩格斯对暴力革命的观点,早年和晚年也有分歧。随著资本主义的发展和革命形势的演变,他们对于透过和平的议会道路来夺取资产阶级政权的可能性也越来越乐观。遗憾的是,列宁所领导的苏维埃革命,以及后续工业不发达国家的大多数共产党人,都没有持续这条“和平长入社会主义”的斗争路线。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8.《共产党宣言》里提出的“十大措施”,170年后的今天,已近乎在发达资本主义国家获得普遍落实。换言之,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已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可以被理解为是选举式社会民主主义运动的改良结果,以及冷战左右两极对峙下的妥协性产物。
9.资本主义迄今依然顽强地存活下来,虽然历史上它曾经经历过那么多次严重的周期性危机(2008年美国金融海啸是最为严重的一次),但是挑战资本主义的替代性意识形态,总是无法全面取代资本主义作为人类未来应然的生存和发展模式。上世纪末苏联的解体、《历史终结论》的出炉以及911“文明冲突论”,都一再说明了西方资产阶级的文化霸权在当今依然是处于优势地位。今天的社会民主主义从理论到实践的节节败退,很大程度上是为了迁就选举的“全民路线”而搞到自己面目全非,焦头烂额。
强制手段就是祸害
10.马克思留给后世的,不应当是束缚我们的“马克思主义”之教条或者马克思对某一个问题的判断(标准答案),而是他对资本主义批判的方法学,以及他对建构一个更合理及人道社会的乌托邦想像。乌托邦本身不是过错,但以强制手段落实乌托邦肯定就是祸害。
我感到相当庆幸,因为我的前半生有机会接触左翼的思想学说,让我能够很清醒自己处在大马政治改革运动的十字路口,当从何处找到左翼批判理论的活水源头,以及如何去面对种族主义、神权政治、自由派、历史虚无主义和左派幼稚病的综合挑战。
一句话,马克思的解放哲学,永远为我争取一个自由和平等的新社会提供批判的精神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