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中国来说,鸦片战争以来的国际政治格局,到孙蒋的中华民国,都没太大的改变。直到毛泽东的新中国时期和邓小平时代,才进入一个全新的局面。

1949年以来,新中国对国家的发展与追求强国之路,并没一日松懈。新中国的强国之路,是从中苏建交和中美建交开始的。这就意味著,新中国的国际竞逐,是以前苏联和美国为对象。

从1972年尼克逊总统访华,1979年中美建交以来,美国培养出大批的中国专家。从苏联解体及苏东波之后,欧美许多研究苏联和战略的专家一时失去研究依靠,他们不谙中文,只能以战略学者加入中国研究的行列。这些中国专家有些被称作“熊猫拥抱者”(panda hugger),一些则被视为强硬对抗的警告者,大致就是针对中国崛起的事实形成中美合作或博奕两类主要代表。

这两类人中有些是过去在美苏冷战时期美国推行围堵和封锁政策成功造成苏联垮台的智囊。但是,他们都明白不能对中国采用同样的方式,于是利用邓小平推动改革开放的政策,倡议美国(包括欧洲)采取将中国从封闭的政经制度中拉出,加入以美欧为主的国际政经制度的安全体系,以和平演变的手段,让中国逐渐自我转型,变成一个自由民主的现代国家。

从1950年代开始,美国的费正清(John King Fairbank)、列文逊(J.R. Levenson)、白鲁恂(Lucien W. Pye)到孔飞力(Philip A.Kuhn)等杰出的中国专家对传统中国的历史,以及中国如何成为现代国家的议题投入大量研究。他们以美国与西方中心的民主与资本主义观点,虽然强调中国历史发展有其客观性质,但一般都主张中国要成为现代国家,不可避免要从宪制议程(孔飞力的constitutional agenda)来考量,以美国或英国的现代国家发展模式为标准,即一个现代国家需符合其政权合法性原则、人民参与政治的程度和经济的保障、独立与公平为基本要点,形成西方中国研究长期存在观点。这即是所谓西方代现民主化的过程是中国必经的道路争议,也造成某种政治上的偏见。

六四天安门事件过后,中国保守派和鹰派崛起,似乎要对1978年以来的改革开放改弦易策。于是1992年邓小平南下讲话,坚持改革开放的步伐,保证加强法制治国与金融体系的建立。从那时开始,中国的问题与危机愈显,许多国关与战略研究学者竞相提出“中国崩溃论”。

在南斯拉夫使馆被炸事件后,中国军方有人提出“超限战”理论,即以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发动军事战争打击敌人,中美两国一度关系紧张。

冷战结束,美国成了世界的唯一霸主。日裔美国学者福山认为冷战结束,世界历史以民主主义的胜利而宣告终结。可是,志得意满的美国推动美国价值与民主化计划在911事件后相继失败,南斯拉夫战争、波湾战争到阿富汗战争也不不算成功,消耗了美国庞大的国库。此消彼长,改革开放40年的中国每年经济增长平均达百分之八,国内生产总值次于美国,在2016年平均购买力(PPP)或将超越美国,成为世界第一,其经济和平稳定的崛起,成了国际政治上的现实。911事件后,中美双方共同发现另一个强大的伊斯兰极端组织的威胁,双方邦交才开始有了重大改变。

文明型国家崛起

然而,到了最近几年,中国是否会按照欧美的民主输出与游戏规则演变,符合现代欧美民族和民主国家的发展模式,有了很大的转变。

2000年之前,各界对中国崛起的问题还存有许多怀疑,中国威胁论与中国崩溃论甚嚣尘上,没有多少人看到中国会成为美国的竞争对手。

江泽民时代主张韬光养晦,胡锦涛时代强调和平崛起,但强国系列政策已经成形。2008年奥运之后,世界舆论全面改变。2001年至今,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人民币升值、中亚国家论坛到亚投行的相继成立以及2008年奥运会,到2013年一带一路的倡议,中国与数十个国家包括马来西亚等建立全面战略伙伴关系,跟俄罗斯则是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中国的崛起已然是铁一般的事实。

2010年英国政治经济学院的马丁雅克(Martin Jacques)出版《当中国统治世界:中国的崛起与西方的衰落》一书,颠覆了欧美乃至于中国学界看待中国问题的传统观点。雅克提出中国将以不同的形式崛起称雄世界,中国是惟一的文明国家,其政治合法性根殖其长远的历史中,不会照搬西方式的民主发展道路。

许多评论者认为雅克主张中国统治世界是无稽之谈。国内学者的回应更简单,有人以国际关系学的一般理解,认为东南亚的国际政治环境还要看日本和美国的脸色,何况在世界的政治体系中还有联合国、欧盟和英国等可以和中国对峙呢!言下之意,中国没法在国际政治的大环境中占到任何优势或便宜。

2015年9月,美国国务院前顾问及中国战略专家白邦瑞(Michael Pillsbury)在《2049百年马拉松:中国称霸全球的秘密战略》中提出不同以往的中美关系的新主张。他一改过去支持美国协助中国的态度,借用中国历史与传统哲学思想中许多军事智慧和故事,分析中国对外摆出和平崛起的谦恭势态,以高度隐藏的方式欺骗了美国和世界各国,利用所有条件全力发展经济和军事力量。他力证过去40余年来,中国利用美国的许多友好协助来富国强兵;如果习近平的中国梦得以实现,中国将在建国的百年国庆时,打败美国,以中国价值取代美国价值,称霸世界。他不忘在最后一章主张美国必须师法中国战国时代的思想,制定系列反制中国霸权的对策与战略。

诚然,白邦瑞显得有点气急败坏,但是足以证明中美两国的战略关系已进入一个新的状态。中国籍战略研究学者日内瓦外交与国际关系学院教授张维为博士的《中国震撼:一个“文明型国家”的崛起》一书,则以一个全新的视角,提出中国在世界战略位置的新思考。

张教授认为,中国不仅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单一文明,也是迄今仍延绵不断的现代文明国家。因此,现代中国是个文明型国家,即是说,中国是个以自己作为一个文明体系的现代国家。

中国经济领先

张教授以许多数据证明,欧美和亚洲许多民主国家的国民生产总值和全方位的经济数据都落后于中国。按购买力平价法,中国的经济规模其实早在1992年已超越日本,到2009年宏观经济超过西欧十二个发达国家的总和,2015年超越美国,到2030年则是美国的1.13倍。也有人估计,2016年中国的GDP将超过美国,并在2021年超过美国一倍多。中国的任何单一板块如上海是希腊的2倍,浙江等于5个希腊,江苏等同7个希腊;中国发达板块约略等同30个中等欧洲国家的总和。

2009年12月美国总统奥巴马访问中国时,张教授引述英国《金融时报》报导,当捷克天鹅绒革命和东欧共产政权垮台后的20年,奥巴马的访华说明一个多极世界已形成。报导说,奥巴马此行其实是邀请中国联合成立一两个委员会,共同推动两国面对全球最重大问题的共同立场。这无疑证明,美国已经承认,当今世界若没有中国的帮助,美国能办到的事相当有限。

去年,我在马来亚大学聆听王赓武教授有关东西历史的发展与中国崛起与美中关系的演讲,王教授认为历史上的中国虽表现出某种世界性格局,在未来一段时间内美国仍占有相对优势。

今年六月初,我有幸拜会北京大学林毅夫教授,并获得他亲笔赠送从世银退休后谈中国经济发展的新著,林教授著作中主要提到中国经济的规模及加强各领域的经改强度,他的助手则强调他未来工作的重点都集中在非洲。9月28日,我应邀出席中国东盟商务协会(马来西亚)成立仪式,聆听了协会联合主席许宁宁博士有关一带一路的政策性演讲。他指出21世纪海上丝路的愿景与行动,已不限于亚洲的65国,同时也欢迎包括非洲和欧诸国的参与。

上述学者们的观点代表了当今中国面对世界和美国关系的一种新的态度与方向,是中国建立自己的国际政治与经济体系的重要参考。

中国是个文明古国,也是个现代国家。“中国”这个名称,不仅具有历史和地理位置上的意义,同时也具有以世界为中心的天下秩序或政治秩序的思想内涵。历史上的中国王朝以自己为世界中心,从汉代开始就建立一套天下秩序,其内外事务不会只按照现行国际上的标准办事,它将会按其文明形成的逻辑运作,乃至于建立自己的标准原则。

中国能否成为一个现代的文明强国还不可知,但是,以中国现在的政治和经济的当量指数,其实际的情况或许只有少数的欧美国家才心知肚明。

我们认为,所谓中国模式,不妨如是理解,一切按中国的标准办事。因此,一带一路不仅是中国倡设的地缘战略,同时也是横跨亚非欧三大洲的国际战略,中国将以中国模式与自己的标准欢迎世界各国参加。

综合而言,中国这文明型国家不仅在土地、人口和历史悠久占尽优势的,其统一的语言文化和当今独特且有力的社会与政治条件也是绝无仅有的。因此,世界须以新的角度重新认识中国,即是中国以一种新的发展模式在世界竞逐中崛起,并助将以新的标准建立自己的政治经济体系。

中国现代思想其实就是以追寻现代中国之路为核心的。无论我们喜欢与否,切莫以既有的西方模式或观点单向理解中国。历史中国曾经是世界的中心,曾经以天下中心的观念称霸世界,现代中国也在通往世界霸权的路上,她即将成为一个从区域到世界政治舞台的新霸主。(下)

作者按:本文上下篇分别是嘉庚学堂“中国现代思想概论”课程之导言与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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