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读到陈亚才的新著《瑰丽的万神庙:马来西亚印度教与印度庙文集》 。深觉到这是一本难得的书,毕竟,大马虽是个多元族群国,各族在日常生活中多有接触;只是,却又似乎是亦近亦远的熟悉陌生人;彼此间少有深入了解。

深层地说,别说是族际了解,即便是一族内部也未必对本族文化宗教传统与现况有深入了解。试问,华族内部有少人对儒家思想有深入了解。不少人连儒家这名词也未听过,更逞论深入了解。

陈亚才《瑰丽的万神庙:马来西亚印度教与印度庙文集》一书图文并茂也介绍印度教与印度庙,同时也附录了一个中英文专有名词表,可说体贴入微。

对于兴都教(Hinduism),中国的标准称谓是印度教;只是马新两地的不少学人则选用兴都教这名词。之所以,自有其考虑,毕竟印度是个多元民族、语文与宗教的国家。虽然有约83%人口是兴都教徒,可也有约12%的穆斯林,及其他少数教群如锡克教徒、基督教徒、佛教徒、耆那教徒及其他。同理,在大马的印度族群中,也有颇多基督教徒与穆斯林。

今天印度的佛教徒虽然不到人口的1%,可在特定历史阶段,也曾是统治者支持的大教。佛教能在周边国家传开也与统治者曾偏重佛教有关。历史地看,东南亚有许多国家也曾被称为印度化国家,而这印度化便包括佛教的影响。佛教、耆那教(Jainism)等虽然不是4世纪以来印度的显赫宗教,但佛教毕竟曾经在印度占据显赫地位。

进而言之,自古以来,婆罗门教虽然占据主导地位,可早在2000多年前,印度便出现许多教派,今天所谓的兴都教,其实便是一种新型的婆罗门教,即兴都教也可说是新婆罗门教。兴都教对中国或华族而言,曾透过佛教而产生不小的潜移默化作用。主因在于佛教本身并不是全新的宗教,而是深受古代婆罗门教影响的宗教。

许多佛教的基本概念与学说均来自婆罗教,如轮回观、解脱观、缘起性空观、因果观、业力观、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弃恶行善观等。伸言之,佛教的众多观念并非原始,而是一种综合创新。

历史地看,早在佛陀30岁悟道时,这些基本观念已流行于当时的印度,如轮回观,最早见之于一些奥义书。佛教的核心学说缘起论,其实也是当时流行的积聚论的一种,即世界是由各种元素组合而成。奥义书便提到地、火、风、水,这四大。

约言之,许多已深入中国民间的基本观念,是经由佛教传入中国的婆罗门思想观念。

自4世纪婆罗门教复苏以来,佛教在印度的影响力便走向式微。尽管佛教在印度的最终没落有其他因素,如伊斯兰势力的入侵,但由于佛教的许多基本观念源自婆罗门,也是重要因素。对兴都教徒而言,佛祖只不过是他们主神之一化身。尽管20世纪,佛教在印度有复苏的趋势,可信徒多来自下层种姓,而不是中高层种姓。

早在2000多年前,佛教便被正统的婆罗门视为异端,主因之一在于佛教有不满婆罗门教的等级观念与制度,如合理化种姓制度,把教士(祭司)视为最高等级。据此而论,佛教是种富有平等意识的宗教,只是,印度人的种姓意识已根深柢固,并与世代相承的职业等级制结合,而难以被佛教替代。

说起来,不满婆罗门教的思想亦不止佛祖,耆那教也被视为异端,而有人甚至否定婆罗门教的有我论,如顺世论派(Lokāyatika)便认为人的意识与肉体是一致的,没了肉身便没有意识,故否定了灵魂不死的观念。这种观念倒与中国的神灭论类似,即没有了物质基础便也没有精神的存在。

对于是否存在著永恒不灭的灵魂(我),佛教的态度是矛盾的,一方面否定“有我”而主张“无我”,可又支持轮回与解脱观。这就引起了一个疑问,什么是轮回与解脱的主体?佛教把这个主体称为神识,可本质上与灵魂不朽的观念没有根本差别。

主流的婆罗门教(兴都教)则一贯主张“有我”论,而且这个追求解脱的“我”是个“小我”(个我),它的解脱之道便是与大我(梵Brahma)合一,即回归到一切事物的本源(梵)。由此可见,兴都教与佛教的人生最高目标皆是一样的,皆认为此生是短暂的,甚至是苦的,只有到“彼岸”才能得到永恒的幸福。

据此而论,不论是兴都教或佛教皆具有很强的出世性,也富有形而上的玄思玄想,也富有丰富的想像力,特别是兴都教,而这些丰富的想像力也传到了中国,如二郎神有第三只眼,观音有千个化身,甚至是千手观音,而灵猴孙俉空更是印度与中国的家喻户晓的虚构人物。吉隆坡黑风洞便有一个孙悟空的塑像(印度人称之为哈奴曼Hanuman)。有人认为,中国人在元宵节亮灯也是受到印度灯节,即屠妖节的影响。

从文化的角度看,中国人是深受源自印度的观念影响而不自知,以吃素为例,这本来是印度婆罗门教的净染二分法观念的产物。婆罗门祭司自认他们是纯洁无染的清净之士而不吃肉,也尽镇量避免接触被视为不洁之人与物,如賎民与粪便、血等。佛教徒虽然吃肉(汉传佛教除外)但在思想观念上也深受净染二分法的影响,如与兴都教一样,特别钟爱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也把思想观念上的去污染(如蒙尘)当做修持的基本方法,因为只有去染才能显现清净心(佛性),才能从迷到悟,破迷开路,转识为智。

结而言之,中国人与华族在思想观念上是颇受兴都教影响而不自知,特别是轮回观念与有因必有果的因果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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