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9月20日,人民公正党于武吉加里尔亚通体育馆举办纪念烈火莫熄运动26周年的群众活动,安华等领袖也上台演讲,一同回顾1998年的点滴。
其实,1998年烈火莫熄爆发前的10年前,马来西亚也经历一波的政治风波,马哈迪与东姑拉沙里的派系对立演变成朝野政党之争,当时国内的情况跟1998年有不少相似之处,例如姑里和安华都跟马哈迪发生权力斗争,两场政治风波也具备一定的民主化条件。有趣的点在于:为什么马来西亚的民主化风暴发生在1998年,而不是1987年巫统党争或1989年四六精神党成立的时候?
传统上学界会用四种理论解释一国是否有民主化,分别是:社经结构变化(结构论)、菁英分裂(过程论)、阶级/政治对立和外部因素(民主输出论),我通过这四大理论一一分析1987年/四六精神党和1998年/公正党的相同之处,接著叙说1980年代末与1990年代末有何差异。
(一)社经结构变化。1980年代末期和1998年都有一个共同之处,1987年巫统党争期间,马来西亚正经济从美元升息导致货币贬值的泥淖中挣扎,马哈迪一手打造的马来西亚重工业集团1986-87年亏损额较1985年递增70%,当时大马经济面临泡沫化危机。1997年就更不用说了,当时候是正值亚洲金融风暴的中后段,原本欣欣向荣的东南亚被一阵货币贬值的洪流摧毁。
然而,不管是1980年代末还是1990年代末,马来西亚的经济都处于复苏阶段,在运气和能耐的加持下,马哈迪政府始终在经济危机中承得住气。就社会结构来说,1980年代和1990年代的差异并不大,趋势也很一致,马来中产阶级日益壮大,城市化节奏显著、社会贫富悬殊问题等等。因此我们无法结构论解释马来西亚的民主化问题。
(二)菁英分裂。1987年和1998年的巫统都爆发严党争,1987年马哈迪和东姑拉沙里拉开阵势,分别组织A队和B队在党选厮杀,东姑拉沙里在党选中败下后率众退党,1998年换成马哈迪与安华的分歧,安华带领一批巫统支持者离开巫统,事实上,四六精神党和公正党的政治基因都跟巫统内讧扯上关系,两党跟巫统都有“血缘关系”,他们都是执政菁英内部分裂所触发的反对政治运动。
(三)阶级/政治对立。比较1980年代和1990年代社会氛围,其实差异并没有太明显。1986年华教人士倡议两线制,呼吁在野结盟对抗国阵巫统,这股热潮甚至在华社燃起一股参政热潮,许多社会运动人士和教育界人士因受到感召参与政党,民政党、马华公会和行动党都在这段期间吸收这股社会力量。1980年代起,巫统和伊斯兰党展开伊斯兰化竞赛,诸如伊斯兰青年运动(ABIM)在马来社会呼风唤雨,朝野马来政党尽可能拉拢社会上的伊斯兰组织和马来社会菁英。除此之外,沙巴本土政党崛起,以拜林为首的沙巴团结党掀起卡杜姆社群的民族主义浪潮,对马哈迪和巫统形成一股新压力。
1987年,马哈迪政府动用内安法令,在全国各地大肆逮捕,至少119名社会菁英和政治领袖被捕,意图让社会噤声。
1997年金融危机后,因政策分歧引爆巫统的权力冲突,安华惨遭马哈迪毒手,同情安华遭遇,与不满马哈迪威权和要求体制改革的呼声同时涌现,进而促成烈火莫熄运动。换言之,1980年代和1990年两段期间,马来西亚都不缺激烈的政治对立。
(四)外部因素。1980年代被认为第三波民主化(Third Wave)的起点,与马来西亚相邻的菲律宾在1986年爆发人民力量革命,执政21年的马可仕被推翻。印尼在1998年初爆发社会动乱,民众因为不满苏哈多的经济政策失能上街抗争,政府动用军警血腥镇压,其残暴程度远超1998年9月马来西亚的烈火莫熄。重点是,1980年代末和1990年代末,马来西亚周遭国家都处有被“民主输出”的政治环境。
所以,接下来要解答的是,为何姑里-四六精神党的政治寿命不到10年,公正党反而能延续至今并成为执政党。笔者的观察有以下几点:
(一)1989年成立的四六精神党,采取双头马车的策略,记通过参加两个联盟跟伊党和行动党合作,姑里的尝试经两届选举宣告失败。无法促成两个政治立场相对立的在野党携手。1999年4月成立的公正党,却成功让伊党和行动党同处在替代阵线,主因在于,两党认为烈火莫熄能给他们的选情加分,于是伊党在伊斯兰国议题低头,行动党也不过问土著权益,公正党诱使两大在野党认清政治现实,尝试组队参加1999年全国大选。
(二)尽管四六精神党和公正党都从巫统分裂出来,前者代表的是上层菁英的政治偏好,取名四六乃回到1946年巫统创立与马来民族主义的起点,而且据姑里的说法,四六精神党是巫统领袖的避风港,并非反抗马哈迪的凝聚点,旨在团结四分五裂的马来政党,显然四六精神党未实际回应社会基层的声音,所以该党难以持久。而公正党集结来自安华家族、伊青运、社运人士、学运人士、作家、教授、律师等社会力量,具备四六精神党所欠缺的草根性。
(三)由掺杂太多的政治元素,公正党为了冲高选举成绩,打出释放安华、体制改革、良善治理、分配均等、促进人权的论述,不敢碰触族群宗教的课题,进而没有伊党、行动党和人民党般由浓烈的意识形态所牵引。此项安全牌的抉择反而促使公正党同时回应社会及酝酿反马哈迪的氛围,填补在野势力长期欠缺的中间路线,反之,四六精神党是典型的马来民族主义政党,背后是王室和权贵所支配,与社会的链接不深,进而该党的政治论述比起伊党、行动党更加缺乏民意基础。
(四)安华从潜在首相人选沦落到阶下囚,曝露马哈迪严打异己的黑暗一面,此情此景让马来社会弥漫著同情安华的情绪,认为马哈迪不至于使用暴力来碾压政敌。另外,国际社会和非马来社群受到刺激,谴责马哈迪政府铲除安华势力的一举一措,令马来西亚人权问题亮红灯,于是出现一种很特殊的情形:马来社会、非马来社会和国国际社会站在不同的立场批评马哈迪。然而,回过头看东姑拉沙里,尽管他长期受到马哈迪的压迫,在1987年挑战党主席过程中被A队做掉,随后组党运动也频频遭到国家权力打压,可是,东姑拉沙里所承受的压迫不如安华,他也没有善用社会力量,政治路线过度菁英化。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同样地,安华成功熬到今天,也是经历过各种抉择的瞬间所累积而成,取得社会菁英的加持以及趁著民意浪潮的风浪,让公正党跨越东姑拉沙里和四六精神党,透过烈火莫熄运动书写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