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政治前线的努鲁依莎日前接受媒体专访时提醒,希盟或许必须做好再输两届全国大选的准备,才能重返布城。不管是行动党秘书长,或诚信党主席,还是公正党总秘书,甚至是主席安华,皆不表赞同。蓝眼领袖主要认为,努鲁以马六甲、砂拉越与柔佛州选成绩为基础,得出此解读和判断,恐怕失准;末沙布讥讽“求败远比求胜来得容易”,陆兆福则重振士气:“战斗到底,而非再等十年”。
如常,政治人物往往会混淆“信心喊话”与“现实分析”,最后把“激励的话”当成“现实的事”,甚至不小心“相信了自己的谎言”。“做最坏的打算”不意味著放弃“做最好的准备”,为最坏局面做准备更不代表希望最坏局面出现——有谁买了保险后祈祷自己出车祸患绝症呢?
根据报道,努鲁略解释自己何以如此悲观,包括选民不满希盟执政22个月的政绩,未来也需要更多时间,辨识希盟、国阵、国盟的品牌定位。在瞬息万变的政局里,我自认无法预估希盟究竟需要多少届大选才能重掌联邦政权。然而,我想延续拙作《华裔选民还“火”吗?》的讨论,进一步阐述“希盟应该顺应政治气氛冷却之势,理性成熟处理各族群的矛盾,打造共识以重新凝聚支持”的说法。
希盟底气不足
按照甲砂柔选绩推算,把土团党与伊斯兰党拒于门外,希盟即便联手MUDA、斗士党与民兴党,其马来选民支持率要过三成门槛,也有一定难度。我们可以预见:以当下局势,巫统/国阵若胜选,其马来选民支持率不过半也近半;而假设巫统被逼再度与土团党和伊党筹组政府,则此政权的马来选民支持率总和必然过半。但希盟不一样,希盟若成功执政,很大可能是靠华裔选民压倒性支持,而非可观且具说服力的马来选票。
在FPTP(First Past The Post)选制下,这样的政权合法,惟不在多数族群中具备“正当性”。马华公会自2008年后,在华社失去正当性,但巫统在多数族群中依然站得住阵脚,于是国阵撑得过去;马哈迪领导的巫统,一度在1999年大选后,在马来族群中面对正当性问题,但他当时以铁腕稳住政权,解决了自己的政治危机。
然而,希盟在将来可能面对的是——在多数族群中不具正当性,却无法复制高压方式,维持政权。不需多做假设,只要回味2018年5月9日后22个月的经历,一切就尽在不言中。简言之,只要马来选民支持率不过半,希盟在马来社会就不会有底气。
在多数族群中底气不足,究竟有什么问题呢?现实是,在身份认同政治场域中,这个多元社会在宗教、种族、语文、文化、性别等课题上,存在巨大的分歧;而这个分歧,又回过头来影响国家对人权、自由的界定与规范。举一些已经发生,且很可能继续发生的例子:倘若有个穆斯林闯入便利店、购物超市,阻止穆斯林销售员售卖酒精饮料,政府该当如何处理?假如有个穆斯林到书店巡视,要求店长将所有关于性少数的书籍下架,政府如何回应?若发现这些自以为“替天行道”的穆斯林,在社媒上得到多数穆斯林的认可,这个政府,要如何争取这个社群的认同?
回到希盟,几个有待厘清的问题:
一、希盟穆斯林领袖当中,多少人认可/不认可上述穆斯林的所作所为?
二、在“不认可”的希盟穆斯林领袖当中,又有多少个敢站出来,捍卫自己的立场?换句话说,穆斯林代议士愿意捍卫非穆斯林公开买酒、喝酒的权利,以及维护“言论自由”,让书架上百花齐放,即便是违反本身宗教教义的书籍?多少个愿意坚守此原则,即便因此失去马来选票也义无反顾?
三、如果不要将“非清真”物品的处理简化为是非题,希盟能否拟出一套机制——如何在这个多元社会里,处理“非清真”物品的买卖?一方面捍卫非穆斯林买酒、言论自由(出版、买卖、阅读书籍)的基本权益,另一方面又不让穆斯林感觉“被冒犯”,或“违背”了本身信仰?
在分歧光谱中划出底线
这是环环相扣的问题,希盟领袖不能在非穆斯林群中,高调捍卫选民选择世俗生活的权利;与此同时其穆斯林议员连区区一个“撤回杂货店、便利店、中药店售卖烈酒禁令”的联署都不敢签名。原因极为明显,马来社媒上呈现出来的主流民意,倾向禁酒、禁性少数书籍,希盟穆斯林议员若逆流而上,恰恰印证了巫统、伊斯兰党与土团党对他们的指控——违反教义的自由派,或行动党的傀儡——两者皆罪不可赦,比贪污巨鳄更难翻身。
然而,这已不是可以用“巫统/伊党为转移贪腐丑闻视线,炒作宗教课题、打种族牌”理由扫入地毯的事。希盟非穆斯林领袖不能要支持者一厢情愿相信,希盟穆斯林领袖都是符合自己眼中标准的“开明派”。反之,他们必须开诚布公,阐明立场,接著在分歧的光谱中,划下一道多数者能接受的底线,然后站稳这个立场,面向全马来西亚选民。
此举之所以关键,是因为在身份认同政治课题上,在野党两面夹攻掌权者的策略,无法让我们走得更远。希盟执政时,马华公会指控行动党在攸关华裔权益课题上“静静”(因屈服于马哈迪而不敢表态),巫伊则攻击希盟马来领袖为行动党傀儡;国盟与国阵掌权时,行动党一方面抗议“马来穆斯林政权”的保守政策,另一方面亲希盟社媒专页则不断挑战巫伊坐言起行,禁酒禁赌禁华校,否则虚伪、无能。
这样的两线竞争,原则上无助于打造更美好的国家;策略上亦对希盟不利。从马来社会心理角度,巫伊已坐实“捍卫马来人/穆斯林权益的堡垒”地位。如果还有杂音,就以简单的论述逻辑化解之——巫伊没有全面执行有利马来人、穆斯林的政策,那是因为巫伊不够强大。因此,当希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质问巫伊何时落实本身曾经施压的禁酒禁赌禁董总,这只会为保守、排他舆论推波助澜,最后袭卷自己——要禁酒禁赌禁董总,就要壮大巫伊;要壮大巫伊,就在大选中把公正党、诚信党,甚至土团党统统挤压出去——让行动党成为在野最大党,但也只能是在野党。
多元视角、注入新观念
于是,我们不用抬头就能看到瓶颈——只要各群体之间没有共识,身份认同议题的分歧与矛盾,必然撕裂这个多元社会,同时将少数群体逐步排挤到边缘。要打破僵硬教条、打造新观念,这个社会需要有社会学、历史学、城市规划专家等背景的知识分子,而非仅仅让宗教司以狭隘单一的视角,垄断舆论。其流行文化创作如电影、文学、画作等,必须以不同视角呈现类似主题,而非只是充斥一些以撒钱炫富、扮残疾人士恶搞的网红。你需要有深度的媒体,注入新的观念,才能打造不一样思想的群体;你需要有跟得上时代的领航者,而非闲暇时在群组分享假新闻的教育者,耕耘灌溉一个新的世代。
当这些基础不存在,所有议题就只能变成种族气焰叫嚣的发泄管道,不仅无助于解决问题,反之让整个社会变得乖戾,急于树敌,却无暇探索根源。这种心态恰恰符合种族政党的利益——为对抗外敌,心理上就更需强大的堡垒。要逐层拆解此思想观念、情意结,建立一个独立思考、视野丰富、包容多元的群体——不会因为穆斯林捍卫非穆斯林权益就将之标签为异端、叛徒,不会因为非穆斯林尊重伊斯兰而将之标签为走狗、汉奸——坦白说,两届选举究竟够不够,还是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