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与利益能否和平共存,向来是个颇有争议的课题。200多年前,便有人认为,随著知识与理性的发展,会出现一种从神学到形而上学,再转入实证学科的演化。也有人认为,神是人自己创造出来的产品,把神倒反过来就是真相。目前激进的进化论者道金斯(Richard Dawkins)也说,神是一种幻觉。
在社会学科,1960年代也兴起了世俗化论,认为宗教免不了会日趋没落。这个说法虽有一面之理,却不够全面。或许应该说,世俗化与宗教化或神圣化,是可以并存,甚至是并进的。
君不见即便在强调科学无神论的前苏联与当前的中国,也出现了宗教复兴的趋势,且还与社会主义或共产主义思想学说在争夺人的信仰与灵魂。有人甚至还写了本《中国的灵魂》,副题为后毛泽东时代的宗教复兴。当前的中国,不但传统民间信仰已复兴,连基督教、新兴佛教也在快速发展。这是否一种特定阶段的现象,或是永续现象,则有待观察。
产生救世主义思想
就大马而言,新型佛教如慈济功德会、佛光山、法鼓山、一贯道(斋教)或所谓的附佛外道,也正方兴未艾,这些新型佛教中,人间佛教可说是最具活力也吸引了许多信众。什么是人间佛教?按照传统的看法,佛教应该是出世的宗教,它著重个人的修行与解脱,怎么又变得很人间?佛教是出世的,而人间是世俗的,两者怎么契合?
一般认为,出身于中国的太虚法师(1889-1947)是人间佛教的主要倡导人,太虚生前著作甚丰,曾写下700多万字的遗作,是位积极的中国佛教改良主义者,在他那个时代,中国正处于水深火热的苦难中。在这样背景下,一位生于忧患,长于困难的学贯东西的知识型佛家弟子,难免会生出佛教救世主义的思想,以便建立人间净土。
这是一种忧国忧民的现代化佛教学说,也是著重人世间各类问题的人生佛教、人间宗教。或许可以说,这是种把出世与入世结合在一起的中道宗教。按星云法师在《我不是呷教的和尚》一书的说法(呷教意为靠佛教吃饭),他不但不要靠佛教吃饭,还要佛教靠他来发扬光大。这是种富有使命感的主张。
3大宁静革命
按星云法师的说法,太虚对佛教做了3大宁静革命,即佛理、佛制与教产革命。教产革命是说佛教的财产十方来十方去,不必太过热心于聚集财富,因为太富裕容易腐化。当然,也不可太穷,以免无能力发展佛教事业,管钱财的人不要有权力,而有权力的人不要管财。
教制改革则是著重“四众平等”、“众生平等”等。至于教理革命,则是颇有创新解读,如把四大皆空解释为“以空为有”,也就是先空后有,如茶杯空了才能盛茶,人的耳鼻喉空了才能活。同理,在解读“无常”时认为,无法不必都是消极也可以是积极的,如无知无识者可透过努力读书学习变成有知有识。
易言之,无常不是宿命,无常也可以当作一种积极思维。据此,人生不必然都是苦,而以苦中有乐,一生喜悦。
对佛理的这种解读,可说颇具创意也很合乎时代,富有时代之息。会产生这种创见,也应与时代有关,如西学东渐、现代化进程等。何以过去1000多年没出现这种创见,而得在20世纪才出现,显然与20世纪的时代背景息息相关。没有这个时代背景是难以产生这种新思维的。这也是种因势立论,顺造时论时见。
新解说契合时代气息
其实不仅是中国,在印度与斯里兰卡也出现类似的时论时见与运动。在印度,早在8世纪,佛教便已沦落,之所以自有其内外因,如佛教的密宗化、兴都教帝王的偏好与伊斯兰的入侵等。只是,沉寂了千多年的佛教在1 9 5 0年代也出现了复兴趋势,如在1 9 5 6年,也是印度宪法的制宪者安培加博士(B. R. Ambedkar,1891-1956)便曾在佛诞2500纪念日时,在一个广场接受约50万人皈依佛教。这些集体入佛教的信徒,多是印度低端人口中的贱民。许多入教者也把安培加视为圣主加以祭拜,似乎是拜圣主比拜佛教还流行。
安培加与一些同道能够复兴已沉寂千年的佛教,自有其特定的时空背景与新教理、新学说的出现相关,如他把解脱说为,全面的解脱不仅仅是个人的自择职业的解脱,也包括社会、政治、经济方面的全面解脱解放。这是富有社会主义内容的新佛教理论。至于平等,他的新解说是,人虽然在诸多方面未必生而平等,可平等(机会的平等)却是实现理想社会的前提条件。
他甚至认为,只是政治民主是不够的,还要实现经济民主(平等)与社会民主,才是社会安和乐利的可靠基础。这种新式平等观比佛教传统的众生平等观更具时代气息,也符合当时的社会主义思潮。同理,他也把博爱与民主平等等同起来,认为是建构社会凝聚力的基石。这样的解放、平等与博爱观,可说是很人间与富有时代性的。对低端贱民,这种新理论自有其吸引力。
与此同时,很巧的在1958年,斯里兰卡也兴起了一个教理与社会事业并重的利益众生运动。这个运动不仅注重人的精神成长, 也是个扶贫济弱非政府组织。它不但传播佛法, 也利惠众生,在能力范围内搞医疗服务、乡村建设、教育等。应该说, 这类新型或新兴佛教的实践,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受到基督教的启示。基督教不仅传教, 也大搞社会救济、医疗、教育等公益活动。
突破传统与时并进
今天在大马流行的人间佛教, 主要是生于中国,长于台湾, 也盛于台湾的新型佛教, 或者说是种新传统主义佛教。至于这类新型佛教在教理与实践上是否与传统佛教契合,则见仁见智。只是从求存发展的角度看,佛教若不能与时并进跟上时代, 固守传统恐怕也难有新的突破。不改良虽然未然会灭亡, 可难有大发展应是难以避免的结局。
毕竟,进入21世纪, 人类社会已进入一个全球化的阶段, 不同国家与宗教间的竞争也日趋激烈,形成了一个不进则退的困境,既然文化、宗教互相渗透已是大势所趋,务实的出路便是强化本教的时代性与民族性,进而再国际化。在百花齐放的大环境下,哪个宗教特别是传统性宗教,如基督教、伊斯兰与佛教能更“壮”态依然,就看各自的努力与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