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选当即,虽然国阵贪腐透顶,经济也日渐萧条,但反对党联盟矛盾重重,改朝换代的气势始终拉抬不起。
我们有很多迫切的问题要处理,如替代政府的共同纲领、替代首相人选、议席分配谈判、同伊斯兰党的关系,同沙巴本土反对党如何协作等等。然而,其中有两对政治论述的矛盾,是为当前民主行动党战略选择的“两难”,倘若处理不好,不仅会打乱前进步伐,亦会影响选战大局。
第一,要改朝换代,是否要优先安抚“马来人的不安”,以致要暂时搁置火箭追求民族平等的斗争纲领“马来西亚的马来西亚”。第二,要组织新政府,行动党的选举路线,到底要定位成是凡马来人必争的“全民党”,还是定位为捍卫非马来人/非穆斯林宪政权益的“关键少数党”。
在未深化讨论上述“两难”之前,我们先得承认几个既定的前提条件:1、除了选举,行动党不可能从事“议会外斗争”的部署。选举则主要是拼选民人数,而选民的政治属性,难以抽离肤色和宗教认同。
2、行动党虽是多元种族政党,但其党员结构和支持者,主要是华裔公民和非穆斯林社群。
3、过去50年,参加和支持行动党的力量主要是为反对巫统的马来“同化”国策(含伊斯兰化政策)所衍生出政经文教的不平等。
4、追求“民族平等”成为行动党的一面鲜明旗帜,而马来人和非马来人对这面旗帜的认知和评价,可说是南辕北辙。
故此,当下的行动党人,陷入一个战略选择的“两难”:要么调低民族平等的纲领,或可争取马来人的好感,但却会激起非马来人的情绪反弹。不然继续坚持贯彻民族平等的纲领,但会坠入巫统负面宣传“火箭反马来人”的陷阱。怎么办?若继续玩“战略模糊”,极可能两面都不讨好,最后落得红蓝海双输。
自由优先于平等
我曾思考过这么一个理论问题,行动党是否应该公开宣示:国难当前,“救国”第一,为了推翻巫统纳吉,火箭暂且搁置“民族平等”的纲领,提出争取“公民自由权”(civil liberties)为先,和土团党合作,制定一个以推翻贪腐暴政,恢复“公民自由权”的民主制衡体制。这个体制,先废除恶法桎梏,而非撤销土著特权,避免引发“马来人的不安”。问题是,非马来人可接受否?
其实这个论述在政治意识形态上也讲得通。所谓“自由乃一切权利之母”,若无自由,其他权利亦无从争取。如言论自由、出版自由被剥夺,又怎会有合法管道去宣扬平等、博爱、环保,甚至是同性恋权益等理念?同理,在大马这么一个多元又分化的社会,先争取恢复“公民自由权”、推倒威权体制、抓拿贪官污吏、松绑新闻自由以及尊重三权分立。从这些基本的“救国”ABC先做,让社会全面自由起来,人人都享有免予被恶法恐吓的自由,随即再利用这个自由的社会氛围和建制平台,来争取其他权益,包括“民族平等”。对此,非马来人能被说服吗?我们有信心能讲清楚,说明白这个改革战略的轻重缓急吗?
若然,我们就能堂堂正正地开拓“蓝海”票源,因为“红海”基本盘被说服。否则,我们不仅内部无法谋得统一的战略共识,对外也被更激进的人士和传统支持者怀疑我们为了执政,而不惜出卖理想原则向马来霸权妥协,沦为马华2.0。
关键少数派
第二个战略选择的“两难”,是火箭应当追求转型为一个意识形态模糊的“全民党”,抑或成为一个理念鲜明的“关键少数派”。
虽然行动党的“马来西亚人的马来西亚”理念自1966年3月18日开始,就是为各族人民的自由和平等斗争。然而,一旦来到选举的基本面,就无法否认行动党所角逐和所赢得的议席,都不是巫统的马来乡村选区。换言之,火箭代表的选民声音,主要是来自城市中产以及半城乡中下阶层的非马来人。这并非意味我们执意要和马来社会疏离,而是我们的“马来西亚人的马来西亚”平权理念,无法与大多数马来人相信这片土地必须是由“马来支配主义权”(Ketuanan Melayu)的意识形态相契合。此乃其一。
其二,我们自1990大选开始就大势鼓吹“两线制”(two coalition system)。西方民主国家是“两党制”(two party system)。大马的反对党联盟抄袭国阵模式,先组织反对党阵线,发布共同纲领,分配好议席,才来打选战。外国的情况则是相反,各党皆有各自的竞选宣言,议席自由打,选前先不结盟,等选后成绩揭晓,各党才来按赢得的席次,跨党派讨论合纵连横,成立形形色色的联合政府,如红绿联合执政(社名党+绿党),黑红联合政府(基督教民主党+社民党),红黄联盟(工党+自由党)等等。
所以,今天的欧洲政党政治已经没有严格意义的两党制,而是三党制、五党制,甚至多党制轮流做庄。而曾一度被中左派和中右派所推崇的“全民党”路线,在欧洲已经走到夕阳,因为在选举上靠模糊自己来吃掉对方的“趋同论”(convergence theory)已被证明失效,崛起的是旗帜鲜明的激进派和民粹主义,左右翼皆有。
欧洲的最新情况,值得大马反对党反思。即便我们仍迷恋“先结盟后选举”模式,行动党也应该理解,大马社会如此多元又严重分化,说白了就是“政治正确”归“政治正确”,选民投票前最后一刻,还是摆脱不了“身份认同”政治的原始性,这尤其体现在马来民族身上。
争取哪一种马来人?
有鉴于此,行动党要扬弃“凡马必争”的“全民党”定位,这并非表示放弃争取马来人的支持,而是要清楚界定,哪一种马来人才是我们要优先争取的?如按他们的社会经济属性,可分城市中产阶级自由派、进步青年首投族、海归专业西化派等等,其实我们应该多做这几类马来人的工作,而不是将资源胡乱投放在讨好马来种族主义者?(如法援路霸kiki姐、纪念马来党国专制主义鼻祖敦拉萨)。
所以,我建议行动党在反对党联盟中,何不堂堂正正标榜其“社会民主主义”以及“马来西亚人的马来西亚”之“进步政治”,让华人、印度人、卡达山人、伊班人,也包括马来人,清清楚楚知道,我们是追求的“平等”,有阶级平等、性别平等、城乡平等,也包括民族平等。我们反对的特权,有朋党特权、封建特权、宗教特权和种族特权,“一切权力平等归人民”,我们要建构的新社会,将是一个没有阶级剥削、性别(向)宰制、宗教压迫、封建吃人、民族歧视的马来西亚人的马来西亚。试问我们有胆这样公开宣示吗?
再说,如果行动党在反对党联盟一如既往地宣扬和实践“进步政治”,则常年累月被马来种族主义和伊斯兰原教旨主义压迫的非马来人和非穆斯林社群,将会继续壮大我们。至于那些不愿意被宗教神棍政治奴役的开明自由派马来人,也会向我们的斗争靠拢。
更重要的是,行动党在争取选票方面,将与土团党有更明确的“分工”,火箭为推翻旧政权至少挣得40个国会议席。记得,不要贪多,不要急著吃人家的蓝海,欲速则不达也!
这两对战略“两难”,只能选择其一,不能两者通吃。万一马哈迪这一回真的激起了马来海啸,而行动党的模模糊糊却让华人海啸退潮,我们又再一次和改朝换代插肩而过。就此务实的选举总路线,还请行动党诸公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