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咸认,2013年初上台的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倡议的“一带一路”是一个与邻为友,共创商机的区域和平计划。
上个月中国总理李克强的来访和银弹外交,国内许多大学和商会配合热潮,各处举办一带一路研讨会。有人以当今中国的崛起跟历史上的朝贡体系(Tributary System)并论;也有人建议南海问题应以多方协议作为区域安全体系的互保与共同发展为合作模式,将有利于区域政治的稳定云云。
我以为,一带一路的提出,其实是中国在当代国际政治关系上宏观战略的局部运用,它在中国全球战略的布局中,或许仅是针对东南亚或东北亚与南亚的部分战术,可能有助于我们窥探出中国习近平政府在接下来近8年任期内将逐步成形的全球战略计划的轮廓。
我想从中国历史的宏观角度,综合说明从历史中国到现代中国中崛起的历史动因,进而探讨改革开放40年的新中国在世界政治版图上所处的战略位置与影响。
当中国称霸世界
中国是古文明和世界各国中,从有历史以来仍延续不断的单一国家。
从商代到清代中期,中国历代皇朝雄踞亚洲。但是,历史上的中国,其政治与文化实力达到何种程度,却是一般中国问题专家或国际关系学者不甚了解的。
中国历史上的统一皇权的时代,如不计商周两代较特殊的封建制度外,宏观而言,应有十个,即秦、西汉、东汉、两晋、隋、唐、两宋、元、明和清代。
这十个统一时代国祚最短的不足二十年,如秦和隋,中期一百五十年左右的有东汉、两晋、两宋和元朝。国祚二百年以上的长期朝代有西汉、唐代、明朝和清朝。
历朝中强盛时期短则有十余年,如秦、西晋与隋;兴盛几十年的则有东汉、东晋、两宋、明代和元朝。
其中又以西汉、唐代和清代各自有超过百年强盛期。比较特殊的是,唐代与清代从建国开始就快速步强盛到鼎盛期,并且延续历经三到四位长寿的皇帝在位,兴盛的总年限各有120年以上。
若再细看这十个统一到兴盛期,通常从统一到兴盛,只要未经太大的动乱,约莫30年左右,大体是从第二代君王开始,国家就能进入繁盛期。
从世界史的格局来看,15世纪地理大发现以来的第一次帝国主义时期,就是以到美洲和亚洲殖民经略的葡萄牙、西班牙和荷兰为主角;到18世纪工业革命以后第二次帝国主义时代,则是以英国和近代的法国、德国及美国为主角。
五百年来,这些欧美列强的统一王权或独立建国历史的兴盛期,却没有一个国家可以跟中国最后的统一皇权清朝相当。即使在鸦片战争时期的中英双方,英国全国的生产总值不过与当时清朝的广东省相当,在经济比重上,19世纪中叶以前的中国,长期占了世界生产总值的百分之二十至四十之间,一路是世界冠军。
中国进入世界体系
就前述中国十个统一王朝的时代,从秦汉开始,中国的版图虽处于东亚核心区,但已经开始经营并控制西域到中亚细亚列国。西汉武帝朝的对外贸易横跨波斯湾,间接与西罗马帝国互通,这便是东西交通史上出名的丝绸之路。
宏观地看,从汉代开始,至隋唐,中国的历史舞台主要是在亚洲地区。唐代到明朝,汉文化圈直接影响东北亚的日韩和琉球、东南地区的中南半岛各国如扶南、真腊、占婆与吴哥王朝。
近一千年间,中国对暹罗和缅甸历代王朝都有直接邦交,并向南深入东南亚的马来半岛的古吉打、狼牙修和马六甲王朝,进而与印尼的海上帝国室里佛逝(三佛齐)与满者伯夷,乃至南印度沿岸与锡兰诸小国互通互联,这就是中国历史上出名的汉文化圈与政治上的朝贡制度。
宋元以来,中国通过海上贸易和对欧亚草原的各个民族和古国进行长期的陆路交通贸易与战争,特别是海上市舶制度是由海上丝路或陶瓷之路,使东西海上贸易可以直达阿拉伯世界和非洲东岸,横跨东西数十国,意味著中国的贸易体系促成了亚非两大洲的互动格局。
到明初,依照宋元以来非官方的商旅航海路线,大明帝国启动世界史上最强大的海上舰队,伟大的航海家郑和七下西洋,二十余年之间,深入经略亚非数十国,至少两次分别促使印尼和锡兰两个小国改朝换代,展现大明帝国的政治势力。郑和的航队只能算是昙花一现,宣德以后明朝闭关自守,使中国失去与西方世界接轨的历史契机。同时,西方势力在十五世纪末东来,传教士深入守旧没落的明朝,开启了明清不断落后西方殖民帝国主义的近世史。
十五世纪以来的地理大发现,世界舞台不再平静。十八世纪工业革命与生产力的资源需求,加大欧洲列强对世界各地的土地和资源的侵占,同时步向衰弱的清朝中国也被列强逼迫开放市场与原料贸易。
易言之,欧洲列强的如意算盘,是要将古老的中国纳入世界体系来加以瓜分;而中国则是被迫加入世界体系,成为列强分享的大蛋糕。
马戛尔尼使华之后,乾隆帝的刚愎自用只将西方工艺当成个人享乐的工具,让中国失去参与世界体系的最佳机会。闭关守旧的思想终于促成西方以武力强扣国门。
清末两次鸦片战争基本就是欧州列强对中国经贸的强大需求蓄意发动的战争,它不但促使推行千年的朝贡体系全面互解,也造成原是中国藩属的越南和朝鲜沦为法国和日本的殖民地,并先后惨痛让渡香港、澳门与台湾,终使中国的市场与贸易自主瓦解。到1900年,八国联军对中国的侵略与辛丑条约的系列屈辱,使中国踵接欧洲病夫的鄂图曼伊斯兰帝国,成为东亚病夫。
从近代世界各国创建的历史来看,直今仍然没有任何单一国家具有跟中国一样的历史延续性和文化演进的时间跨度,重要的是,也没有一个单一文明像中国那样,在不同的朝代多次经历稳定发展到兴盛百年的历史过程。
世界近代史以来的欧美列国,除了二十世纪初以来的英国和一战后崛起的美国约略达到百年和数十年繁盛期外;整个欧洲大陆必须要在二战后才步入较稳健的发展期,至今最长不过60年之谱,与新中国的建国年数相当。
自清中期以来,中国国民生产总值依然是世界第一,但国家动员能力与军备远远落后于西方。然而,当时也没有单一列强能像吞并同是古文明的印度与埃及那样,轻易将中国完全吞并,纳为西方世界的殖民地,主要的原因是中国实在太大了;中国地域的广袤约略与欧洲相当,人口是同期欧洲的3倍,所以集合欧洲列国之力,都没有全面并吞中国的可能。
近代中国面对世界列国的强大冲击,一百余年处于长期弱势状态,使一些中国史家常自抑说中国历史两千年约占六七成时间的战乱才是常态,和平时期反而不足四成。就上述史实,这种说法显然并不客观,容易让人误解历史中国的强大与政治影响力。
1840年鸦片战争失败,曾国藩和郑观应等提出商战思想,龚自珍感叹中国时无人才,魏源等深忧中国在世界的位置与国家安全而写出《海国图志》,都是中国亟于重新振作的历史动因。
(上)
作者按:本文上下篇分别是嘉庚学堂“中国现代思想概论”课程之导言与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