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类社会是一片汪洋大海,那么人,只是沧海一粟,陈平也不例外。
人有生老病死。当一个人来到生命终点,活著的人应当助他魂归故里,入土为安,这是人性和人道的底线。今天当政的国家领导人拒绝陈平骨灰返乡,仿佛在印证一些人的长久政治议程远远大过其人道立场,而这个议程恰恰反射出这些人对于国家民族历史的极度心虚。
纵观历史,陈平最终变成一个符号。不同的人对这个符号注入了不同的诠释。有人将其誉为民族英雄;有人指他是恐怖份子头目;有人拿他与马恩列斯、胡志明、毛泽东相提并论;也有人称他阳奉阴违、冷漠无情,甚至是缺乏主见的中共傀儡。总之,不认识陈平,或仅与他有一面之交的人,他们的话听听就罢了。随著陈平离去,时光推移,更多内幕将逐渐浮出水面。
还是那句不厌其烦的话,大马是烟囱社会,大家生活在各自烟囱里,源自不同文化背景的启蒙教育和历史灌输,人们对周遭的爱憎立场皆来自族群社会、传媒和长辈们的偏见,耳濡目染各自烟囱对某事物的特定成见,因此马共陈平这段历史也出现了南辕北辙的描述和理解。巫统一些人把马共陈平勾勒成华人恐怖分子,另有些人则自愿跳进陷阱,将陈平奉为华人骄傲。
陈平去世的消息,迅速成为媒体炒作焦点。中文媒体和社交媒体中文圈,以隐晦方式导出陈平遗体骨灰不能回国,纯因陈平是华裔,而巫统领袖和马来媒体以同样隐晦的方式给予配合。依循这个族群分化意识的逻辑,一些政治人物如颜炳寿、王赛芝、郭素沁等马上趁机高调曝光,与巫统领袖形成对立态度,获得华社和党选加分。反观在505中受伤的民联各政党,均保持低调态度,火箭象征性发表微量反对言辞,而月亮和蓝眼对政府拒陈平骨灰返马安葬保持缄默。
反对党领袖安华在最近一场政治讲座中说,当政府与马共及泰国签署合艾和平协议时,他自己也是内阁部长,清楚知道当时的详情。“我们是否认同他(陈平)?不。我们是否认同共产主义?不。
我们是否认同陈平过去的行为?不,我们不。我们是否认同跟陈平签署,双方同意解除武装的和平协议?我们认同。”安华这番话,能否代表民联整体的立场呢?
两代马共成员
对早期马来西亚左翼分子或团体来说,陈平也是他们承载和记录反抗斗争的一个符号。马来亚共产党是一个意识形态的矛盾体,她当初在共产国际代表胡志明协助下成立,由于早期党员以接受华文教育者居多,在二战前后便与中共形成了思维及组织上密切的上下层关系。那时马共中的马来及印裔党员,多数是在1948年紧急法令期间,因遭拘捕而逃入森林的左翼人士。
马共1930年的成立是追随俄国十月革命意识形态的崛起。后来,马共所领导的马来亚人民抗日军的目标则从反对英国殖民者转向抗击日本侵略军。从共产党的角度,同样是抗击帝国主义,日本人投降后,马来亚人民抗日军接受英殖民者的战争勋章,是否表明愿意接受英国人统治?陈平1947年接手马共总书记后,是出于意识形态,还是为争取独立而卷入了这场内战?
生活在泰南边境的马共成员,按各自的不同背景,大致可归类为两代人和两个不同的来源。从1930年马共成立到1969年513事件,近40年时间里加入马共的成员可称为马共第一代,这代人经历了二战、抗英、紧急法令和抗击政府军的洗礼;1970年后走入丛林参加马共游击队,直到1989年和平协定后下山的成员,可称为第二代,这一代人蒙受了更大的心理阴影。
“限量”的历史
所谓两个不同来源,一是指从马来半岛各州直接走入泰南丛林的马共成员。二是指曾经从泰南部队被马共派往中国,然后又从中国重返泰南丛林的马共成员,也包括一些马共成员在中国、越南等其他国家逗留期间诞下的第二代,他们长大接受教育后被送往泰南马共游击队基地的成员。几十年的丛林生活,最终向他们抛下一个难以自答的问题:我们这样做,为了什么?
可以说,几乎所有马共成员和家属,不论他们抱有怎样的认知和看法,陈平这个符号始终刻载著他们几十年丛林生涯或海外放逐的生物化学记忆,没有多少人会知道或记得他们是谁,没有人真正理解为什么,他们的憧憬、他们的青春、他们的岁月、他们的生命就那样献给了丛林;但当有人提到陈平的时候,他们的心就会被牵动。陈平代表的一个时代,最终还是结束了。
马共历史故事蜿蜒曲折,复杂悲壮。陈平生平留下一本书——《我方的历史》,这本书也仅是口述,由他人代笔。没错,的确是陈平一方的,欠完整的,甚至刻意疏漏的一篇长颂歌,这与陈平个性及其在马共党内的位置相吻合。身为终身在位的马来亚共产党总书记,陈平留给革命后代的故事非常“限量”,许多重大关键事件均缺席马共官方历史。
今天,大马媒体触及到的历史主要有三件事:一、陈平在1946年接受英国东南亚最高盟军司令蒙巴顿将军颁发的战争勋章;二、1955年的华玲谈判;三、1989年马泰政府与马共三方签署的合艾和平协定。除了这三件事,自1955年华玲谈判之后,直到1989年合艾和平协定签署,这期间陈平在哪里?这几十年里他做了些什么?他过著怎么样的生活?
烟囱政治不全然是在巫统当政后才建立起来,国家独立前各族群烟囱的雏形业已存在。马共历史也好,其党内斗争也罢,即便在陈平《我方的历史》中,也能嗅到个中奥秘。我很想知道,若陈平在他书中描绘一个马共中央最高权力机构的组织图,那会是怎样的?要还原马共历史,对陈平其人作出客观评价,相信那些曾长期呆在他身边的人,终将说出他们的故事和真相。
1998年陈平在大不列颠档案局和图书馆进行历史研究,逗留期间接受英国广播公司BBC紧急法令50周年特别采访,记者问他,马共的斗争为什么最终没有成功?陈平答道:当时我们这些搞马来亚革命的人,其实并不知道马来亚民间真正要的是什么。在我对这位长辈的认知里,这一句应该算是比较靠谱的吧。
也借这个版位对中国共产党说句窝心的话,陈平毕竟也是你的同志,在最后一刻道一声再见是人之常情,总不能像马来西亚政府那样,把历史埋葬在心头的痛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