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到茶餐室吃早餐,捧茶的伙计递上一份《东方日报》,满眼的是铺天盖地、花花绿绿的大选新闻。喝著凉茶,一目十行。就在我决定专心享用我的云吞面时,〈柏拉图与无毛鸡〉赫然闪现在眼角的余光里。于是筷子停在半空,一口气读完了这篇长文。目光停留在“乡音脞谈”4个字,内心涌起一股莫名的喜悦,终于有人能够心平气和、严肃认真地谈论本地华语研究了!
于是顺藤摸瓜,把李君与邱君论辩的4篇文章挖了出来,一一拜读了,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之后,忍不住想“参与其盛”。倒不是想充当和事佬,只是想把李君与邱君之间的那条线连上。其实,我们不必纠缠于个别字的读音,也不必因语言观不同而对立,所有的歧见也许可以用“语言认同”与“语体风格”来解释。
简单地说,“语言认同”即是语言使用者对自己或自己所属群体所说的语言的归属感与认同感,有时甚至夹杂一点自豪感,李君所呼吁的“本土情怀”即是典型代表。
马来西亚华语口语展现许多与标准华语不同的语音、词汇、语法与语用特征,这是马来西亚独有的语言风景线,有时甚至成为判断一个人是否是马来西亚华人的快捷办法。无形中,这种日常生活使用的华语让人觉得无比亲切,而字正腔圆的标准体则让人觉得格格不入,这种对语言的自然情感无可厚非,而且再正常不过。邻国新加坡人就很自然地说著新加坡式英语,即使外国人听了一头雾水;而中国人也很自然地说著各色的地方普通话。语言是身份认同的一个重要载体:往大里说,语言是族群的身份标志,例如华语之于华人、马来语之于马来人等;往小里说,具体的语言特征(语音、词汇、语法等)是语言群体认同的具体项目。
笔者曾在中国遇到过一对年轻情侣,女孩是中国人,却说著一口地道的马来西亚华语,一问之下才知是马来西亚男友“同化”的结果,这是爱情的力量,更是“认同”的力量!不过要注意,语言认同往往限于国界之内,一旦走出国门,有时却变成“精神包袱”,甚至沦为别人的笑柄。就像余秋雨笔下的那个腼腆的马来西亚青年,因怕自己的“联邦腔”被新加坡人笑话而缄默不语(见《我的华语情结》一文)。而深谙“语言游戏规则”的人则能在不同语言与语体间穿梭,游刃有余,前提是你必须掌握风格各异的语体。
语言认同跨不出国界
说到语体风格,大家自然联想到“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一点都没错,就是在不同的场合、对不同的人、谈不同的话题时说不同风格的语言。有的人早就练就了这身功夫,例如大中小学华语老师、电台电视台华语广播员、推销员、甚至是许多平凡大众。他们懂得适时适地转换自己的语言风格,需要正式时就“规范”些,需要放松时就“本土”些。就好比穿衣,上班著正装,下班穿牛仔。但是生活中不乏“一招走天下”的人,他们有常常曝光的政客,也有市井小人物。他们要么常常把“爽”字挂口头,要么生硬地用“读书音”发言,这些错误示范经媒体放大,不知误导了多少孩子!一句话,他们还没抓到语体风格的窍门,当然也许他们连华语的窍门都没抓到。
也许本土情怀深厚的人要说:我们认同本土华语,无须说标准华语。上文说了,语言认同往往跨不出国界,何况华语不为马来西亚专有,若要在国际舞台上说话,就需说大家都听得懂的“话”。“华语”一词的流行显然盖过了“普通话”、“国语”等流行于特定区域的通用语,与其说是“外围”包抄“核心”的例外,还不如说是全球华人需要沟通的直接影响。就算是退回到国内,也不可能“一招打天下”,因为人与人之间的沟通有不同的目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因目的不同而转换,而语言因沟通需求不同而有所调整。因此,严师可以摇身变安娣,从“语言洁癖者”变成“本土拥护者”。
归根结底,这是一种语言能力的体现。任何一种语言,其使用者都应具备掌握其不同语体风格的能力。口语形式可自然习得,而书面形式则要通过学习才能掌握。口语体用于日常交际,因其较多地域特色,而成为语言认同的对象;书面体用于正式交际,形式较规范,较少地域特色。二者并无孰优孰劣之分,各司其职而已,因而完全没有让其中一个专美的必要。
语言活在社会中,语言因人群而生意义,脱离群众与社会的语言毫无意义。人造的世界语终究没能统一全世界,因其缺乏相应的群众与社会基础。李君的热忱恰恰是其认同本土华语的体现,可见马来西亚华语走向世界舞台的日子不远了;而邱君的分析也体现了文化工作者理性的思维、欲描写本土华语规律的决心与胆识。大家出发点不同,笔者更相信他们终将殊途同归,因为他们都有一颗关怀本土的拳拳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