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香港反国民教育科事件成为全球华人的重要焦点之一。9月7日,香港立法会选举的前夕,约12万港民包围政府总部,要求香港政府撤回规定所有中小学3年内必须实施的国民教育科。
在万众期待下,香港特首梁振英8日做出重大让步,宣布由学校自行决定是否开办国民教育及如何实施,同时还取消3年后必须实施的期限。
值得注意的是,这是继2003年港府,因50万港人上街示威而搁置涉嫌限制言论自由的基本法23条立法后,再次受大规模影响而撤回争议施政。当然,梁振英的决定也马上引起大批回响,许多民众坚持抗议,因为目前的结论不但没完全撤回国民教育科,政府还有可能将用更隐密的手法逼学校实施。
其实这场人民与政府(香港?北京?)的抗争已长达一年多,并随著今夏的尾声,在开学之际引发前所未有的爆发,划下整个反国育运动的高峰。从国际学者的联署到大学生的集体罢课;穿黑衣的“反洗脑”示威到至今仍选择绝食的民众,这一系列的抗议中,唯建立于2011年的“学民思潮”(Scholarism)学生组织,凝聚了最壮观的学生义工人气。面对这一波波的激昂民意,政府先在8月22日成立“开展德育及国民教育科委员会”,并邀请了学民思潮召集人黄之锋加入该委员会。
然而学民思潮早已申明拒绝参加并要求政府解散该委员会,撤回国民教育科。一群精神科医师在香港立法会选举的前两天,也发行了一篇反国民教育科联署信,当中一样明确地提出该委员会瓦解的必要性。
港民的不满随著时间累积,但这中间最受争议的导火线,莫过于今年3月由香港教育局资助、国民教育服务中心出版的《中国模式国情专题教学手册》。手册的部分内容被指出与港民认知差异太大,因此被批评为洗脑教育,甚至破坏未来主人翁的独立思考及自主能力。
抗议的对象是谁?
笔者认为,这些对手册及国育科的自由主义论述及批判,只是表面的声音,其中隐藏了根深蒂固的民族意识形态,牵扯到谢伟杰博士两个星期前在〈想像的过去〉文章中,所提到的国族主义及人们对政治共同体的期望及想像。从历史的角度看来,香港这个地方所提供的文化政治想像空间,更是涵盖了层层及种种的“后殖民”成分。
香港市民在这一系列的反国民教育运动里,发泄的对象其实比我们想像的模糊。这场人民与政府的斗争,双方的定义都有待加强。港民抗议的对象,到底是香港特别行政区政府,还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北京政府?
这种区分有何意义?对谁有帮助?象征著哪种意识型态的延伸?这些疑问都环绕在这一年多来港民示威里,所谓“政府”的模糊区分。再来把焦点带到“人民”上,也许对大部分的人而言,在这次反国民教育科事件里,“人民”指的无庸置疑就是香港公民。但笔者想企图引用跟台湾的对照,重新扩充该定义的可能性。
港台的“后殖民”共鸣
在〈想像的过去〉文章中,谢博士提到自己的背景,因为生于英制香港,他的成长过程经历了1997年的“回归”,见证香港从一片殖民地转变为一个特别行政区。这些让谢博士在分析香港人在大中华文化里的自我身份认同时,格外的敏锐,并对当下港人想像过去的典范有所焦虑。
有趣的是,这种心态,对于出身在台湾的笔者,引起了独特的共鸣。21世纪的开端也是台湾历史上重要的转捩点。2000年台湾脱离国民党政府的体制,正式在全球华人的眼中,迈出民主的一大步,为自己的国家创下新的历史一页。当然,这样的转变,不但没有解决长期以来的国民身份认知问题,反而制造出更多的二元立场。台湾人还是不是中华民国公民?台湾人追求独立还是统一?要蓝或绿的政权?类似这种双党派政治结构(bi-party system),已是众多政治学家对美国社会所专注的问题。或许正因如此,我们还可以再问,在备受中西日3种文化影响的历史脉络里,台湾到底偏美或靠中?
诸如此类的问题,其实可以套回在香港的例子上。或许香港在97的边际可以被考虑为回归给中华民国政府,但当时及后来的讨论(不管是法律形式上的争著或是饭后茶余的谈话),大部分都在中华人民共和国上打转。这显示了香港的“后殖民”特征,不只融合了大英帝国的过去(如同台湾的后殖民现代性为日本帝国史的反响),并还隐约透漏著新中国帝国主义的足迹,仿佛跟随中国西北边长期以来历史、政治及文化争议的脚步。回顾近期港民对国民教育科的抗议,跟政府所斗争的“人民”,代表的主体对象一样模糊,是香港人,台湾人,还是全球各地在9月7日当天穿上黑色衣服的华人?难怪笔者的台湾友人,一个比一个更关注这次香港国民教育科事件。
这种当今横跨中国边缘地区的历史性呼应,正意味著笔者所称的“华语语系文化政治”,英文翻译为Sinophone cultural politics。这是延伸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比较文学系教授史书美,在她的著作《Visuality and Identity:Sinophone Articulations across the Pacific》中,所提出的华语语系(Sinophone)概念。运用在文学上,华语语系文学包含了,通常不被归类为传统中国文学的马华、香港、台湾、新加坡等在地作品。作为一个分析框架或思维模式,华语语系文化政治让香港跟台湾的种种比较,跳脱传统汉学的视野。也许这些角落所面临的国民身份等问题,挑战或认同的对象都跟中国大陆脱离不了关系,但华语语系的跨国主义特征,提供一个空前的想像平台,在一种横跨亚洲的政治共同体规模下,重新定义中国中心以外或边缘地带的“异中国”(或“非汉文”)华语语系文化层次。
这些新的可能性环绕在语言上面的限制,留给下一次深入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