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单身男女苍白的灯光下,老先生橘色的恤杉显得异常有神。长屋简陋,几户人家都在草席上坐稳。周遭全都黑压压地,唯有长屋的这一个角落亮著,而发电机的声音特别响。老先生选了一张塑胶椅坐下,恬淡地,不搭讪。偶尔村民过来打招呼,他嘴角一扬,把一张庞大的脸皱成风干的橘子。
初到巴南区的考察队伍忙得不得开交,把“反对建巴南水坝”的横幅反过来当银幕,准备投影。老先生的厚眼睑半阖著,一直到导演启动了投影机,横幅上的画面突然动了起来。他眼睛一亮,也不知道是在片子里看到自己的加央同胞,还是听见Bato Bagi嘹亮的歌声,引起他心中的变化。
当地人说,没几个人能像Bato Bagi这样唱歌,把心里的话唱得动听,让一村子的人和著,唱的和听的人个个热血上腾。那是难求的感觉,有一种亲切、伤恸。恍若大家的心事都糊成一团,热得烙了成饼,却眼睁睁地看著侵略者溃烂的大嘴巴,大口地咀嚼,撒了满地的愤懑。
纪录片里的同胞说出巴贡水坝居民重置后的困境,村民看了连声哀叹。光影里熟悉的果树,他们叫出名字。片子里的同胞捕到猎物,他们惊赞山猪壮啊鱼儿大。一个片子接一个片子播下来,人群中不时同声齐“哇”、“哎哟”不断。最后,总是闪烁的泪光,和难眠的长夜。
老先生的那一颗泪珠,不知怎的,特别巨大。它好比巴南河澎湃的浪花,愤怒得随时冲翻一艘船。这不是泛滥的悲情,也不是对月长吁。当村子被水坝蓄水后的162公尺高水位淹没时,老先生的身躯和灵魂将是巴南河上的游魂,怨声回荡,萦绕不去。
他们都不要巨型水坝,因为那是大家没福分享用的高电量。然而,能为村子带来电供的小型水坝,始终是一个河上的幻影。第二天早上,老先生对著摄录机侃侃而谈,看到巴贡水坝一带同胞的命运,和他们无惧的战士精神,他勇敢了。
走的时候,老先生正好乘船归岸,还是那一身橘色的装扮。他向这艘船的人要了打火机,点一根烟。船和船擦身而过,握住他的手时,大家都知道,握的是一个稍不经意就被遗忘的人群和文化,沉在巴南河底时,就太迟了。
他叫做Bui Jok,那何止是一个名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