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对教育工作者有一种刻板印象,觉得他们总是衣冠楚楚、正经八百,认定为人师表难有脱序的行为,终将一辈子规规矩矩。巴生兴华中学中文老师李天岱不太一样。他自愿到缅甸最贫瘠的地方去,一年两次在凶险的滇缅公路上颠簸。年已半百,他有感吃喝玩乐的体验此生已足够,是时候做点别的事。
李天岱的外形看不出已有50岁,他笑言,在象牙塔里工作,比较不容易老。报导见报的今日,他正在前往缅甸的途中,从2013年第一次前去,至今也过了3年。他是兴华中学的兼职教员,和全职老师相比,有较多的时间和自由为远方的孩子备课,而每每遇上学校的固定假期,他人就不在马来西亚。
“你可以花很多时间无所事事,也可以踏上一段旅程,服务他人、自我救赎。我现在多活10年也就只是多活10年,既然教学讲求有趣好玩,那生活也应该多姿多彩。”他到一般人闻所未闻,中国云南边境的丙伍伦(Pyin Oo Lwin)和木姐(Muse)给戒毒所的吸毒者和寄养中心的孩子讲课,让他们听从来没有人给他们讲过的道理,希望他们多认识自己、希望他们自重,好好地思考生命的价值。
远赴他乡扶贫,这是许多人都不免踌躇的事,身边人即便有心,也会想著不急于一时,大可将来退休再做,他于是说了个庄子借米的故事:“《庄子·外物篇》叙述庄子因家贫,向监河侯借米应急,没想到对方回他:‘我有百亩地,等收到租金后,我借钱给你。’庄子气愤,就打了个比喻:躺在路上坑洼里的鱼,只需要少量的水就能救活,即便答应把浩无边的西江江水引来让它畅泳又如何?它已气若游丝,等不了太长时间。”
救急要在当下,李天岱笑说:“是一份很‘厚’的当下。我平时一直在预备。”在当地接触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处在最需要被援助或被鼓舞的时刻,“就像戒毒所里的人来来去去,这一次去见到的,下一次再去时,可能已经离开了,又有了新的一批人。所以我一直在备课,希望每一次都尽可能地启发多点思考,能有多一点影响。”
具备教育学博士资格,李天岱编写了教育哲学、犹太人教育、青少年教育和家庭系统整合课程,带到缅甸去。虽然当地人的教育程度普遍低下,但他教的不是一板一眼的识字听写,反之企图引发哲学性思考。他说:“不管是在那里还是在这里(本地),没人需要ABC,不需要A-P-P-L-E这样一个字一个字去教,这个年代,这些东西只要有心去学,怎么会难。他们需要的是联结、需要受启发。”他认为学生就像木材,不该一丁点一丁点地刨,不知不觉地消耗,而该直接燃烧,而且是一大堆柴一块儿燃烧,燃起熊熊烈火。
临近中国云南,华语是丙伍伦和木姐当地人的母语,第一次前去,李天岱用词简单地缓缓讲课,“看不懂字可以看图画,再不然就用耳朵听,一堂课可以传达很多知识,只要在里面吸收到至少一个观念或有了一个概念,就已经足够了。”若有其他义工随行,一行人通常是到儿童寄养中心探访,孩子们之所以被寄养,部分是因为父母双亡,有的则是监护人坐牢或有其他事故等复杂因素。行程通常是7到10天。
做彼此生命里的过客
若是孤身前去,李天岱一般会待在戒毒中心。为什么对戒毒中心特别有感?“因为我在那里看到自己。我们都被人性软弱的部分捆绑,只是他们表现得比较明显。”他给因为吸毒丧失自我、失去家人,几乎没有人际网络的吸毒者做教育改造。印象最深刻的是其中一次前去,有个约29岁的年轻男子还剩半年就完成为期1年半的戒毒改造课程,能够返回家中见妻小,于是大家便与他一起排演可能会发生的情景。适逢对方生日,大家还在李天岱的建议下,买了蛋糕庆祝;而对方正式从戒毒所结业时,原先不知情的李天岱也刚好飞过去,凑巧碰上了。
当然,这是成功的例子,自然也有许多不成功的案例,许多人来来回回地进出戒毒所。李天岱感叹:“有钱人的故事千篇一律,穷人的故事却有千百种。”参与了他们的生命,李天岱对他们而言,已经是个无可取代的人物,当地人甚至告诉他早已为他留了一片地盖房子,希望他将来可过去养老。他坦诚心里头虽然激动,但也明白这些曾经从自己身上受惠的人最终也只是生命里的过客。他沉吟半晌,想著该如何形容这种关系,突然说:“你知道铁达时(Titus)腕表的广告吧?听起来或许很宿命,或者说很敷衍…就是: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
教育本身就是一种参与
李天岱在槟城韩江学院毕业后,曾当过4年的新闻编辑,后在教友的建议下,执起教鞭,一教20年。他是虔诚的基督徒,之所以会到缅甸,也是基于一名当地牧师的邀请。在那之前,他已是巴生美门残障中心的义工。美门自2005年起进行“阳光天使”志工培训,提倡志工服务及协助残障人士自力更生,“后来学校有个老师建议让校内学生做义工,了解残障者的难处,也从中学习如何辅助他们的生活,像是正确推轮椅、喂饭等,学校认为很不错,大力支持,逐步发展为课程之一。”李天岱带著学生到中心擦窗打扫,作为华文老师,他领著学生了解残障人士的故事,要求他们用文字呈现,间接地也达到了教学目的。
李天岱提起一名如今从事保险行业、收入丰裕的学生,“他找我买保险,我做兼职,钱不多,告诉他没有馀钱,也提到了出国需要人赞助机票,没想到他愿意负担。”李天岱用赞助人的钱前往缅甸,回来后一定会写报告给对方,“他们才三十几岁,正值打拼和享乐的年纪,即便有能力,也没有心思做义工,他们说:‘我去不了,你代我去吧。’”他认为,扶贫的旅程需要不同的人不间断地参与,“教育本身就是一种参与,我参与学生的生命,他们参与我的经历。”
什么都尽力把握
他坦言因为没有自己的家庭,所以才能多付出一些,“如果你问我在自己的人生里还有什么追求,老实说,就算有,也不可能实现了。只能把现有的东西做好,影响更多人一起做,让这个项目后继有人。”志同道合的一班人正计划成立非政府组织,以期将来不必到处筹措经费,但这并不是一朝一夕、凭一己之力能办到的事。在缅甸,李天岱见过用竹片拼凑,冬天刮风时会冷得直打哆嗦的房子,年轻时也曾经沉溺享乐的他说:“我现在是尽力把握能把握住的,不能掌握的也尽量把握,每天只要开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