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的成果往往不是单人完成,而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往更高处成就。
在论文绪论检讨前人研究成果,已是最基本的训练,然而就两岸的学术成果而言,呈现极不对等的情形。台湾的研究者常引用中国学界的研究,尤其中国期刊网检索与下载方便,虽然论文品质良莠不齐,泥沙俱下,终究无法跳过;反观中国的研究者容易忽视中国地区以外的研究成果,无论是字数所限或不易取得,终为憾事。每每到中国或香港参加会议,便常交流台湾的研究成果,提供台湾研究者已有的丰沛成果,使其不被忽视,至于对方能否参考,已非我所求。
尤其在台湾,工具书、编著、翻译等著作不能作为升等的代表著作,便少有人从事此类著作。
阅读西方理论若不能读原文,则仰赖中国的翻译,即便翻译的水准不一,学生多半求其方便,而中国在文集的整理、目录的编纂更是其他地区望尘莫及。实则这些都是基本功,积沙成塔,没有这些基础的工作,就没有后续的研究成果,如《全清词》的编纂虽慢,但《顺康卷》一出,有词人、有作品,清词研究就能带动起来,后续于文献上的补订也能进行。
历史研究的基石
研究一位人物,除了整理、阅读其著作,能先为其编一简谱,对撰写论文必有偌大助益。以年谱而言,著有《戴名世年谱》的戴廷杰(Pierre-Henri Durand)即言:“年谱是一种博学著作,如果能做到底,非常有益,起码用处很大。”他又说:“博学的工作只有做深,才会有真正的用途。比方说人名的考证。我所翻阅过的年谱,不说全部也是绝大部分,并不考证谱中所有人物的名字,甚或以字号为名。这样不但不便于阅读,而且与人物对不上号,与正名之道不合。更关键的是忽略了某个文士的生平。搞历史就应将人物的生活与环境、活动与来往,尽可能地串联起来。”
不仅谱主重要,由此延伸的交游与文人群体更是重要,年谱作为研究的基石,正是未来开展研究不可或缺的利器。再如整理文集的工作,不仅仅只是将已刊刻与未刊刻的作品出版,整理过程涉及的校勘、辑佚、订讹、考证,更是需要功力。何谷理(R.E.Hegel)说:“中国明清文学的研究,很基本的一个功夫就是版本的掌握与辨析。”
以新近出版的金启孮、金适校笺《顾太清集校笺》为例,这是目前最全的顾太清诗词作品集,其书〈后记〉提到,张璋所编《顾太清奕绘诗词合集》底本不佳,讹误甚多,卢兴基《顾太清词新释辑评》是根据张璋所编之书,所以讹误处亦错,注释亦由于不解满俗,错误甚多,胥洪泉《顾太清词校笺》针对卢兴基之误纠正颇多,但补辑仍不及《顾太清集校笺》,金氏父女为太清后人,致力完成作品收集与校笺,于满俗与制度又熟稔,笺释较佳,故应以《顾太清词校笺》与《顾太清集校笺》二书参照使用。
考证为立论基础
目前中华书局、上海古籍出版社与黄山书社都有系统地整理文人别集,进一步校笺,提供研究者最佳的文本,这些整理古籍的人有些是学者,有些只是出版社编辑,然其底子都不逊色,若单纯以论文篇数来衡量,恐怕便错过这些扎实的功夫了。
张宏生访问韩南(Patrick Hanan)时问到:“似乎考证是中国的传统,而分析是西方的特长。”韩南认为:“这其实是一种误解,因为考证同样是西方学术传统的一部份,尤其是研究西方中世纪文学时,要大量阅读,精密分析,训练非常严格,从某种意义上也可称之为考据式的训练。我认为,在研究工作中,有的人可能更倾向于做理论批评,但即使如此,也不能忽略考证。”
这些年常审查研究生发表会的投稿,许多年轻研究者常常忽视这部份,认为过于琐碎,或是为求方便草草带过,往往都使立论基础不够稳固,或是太过偏重于使用华丽的词汇论述,犹如七宝楼台,炫人眼目,实则久了也失去光彩。
工具书亦是,编好一本工具书,让研究此朝代或相关领域之研究者都能受惠。尤其明清研究,作家、作品数量多,资料庞杂,早年虽有“清代传记丛刊”、“近代中国史料丛刊”,提供研究者使用方便,然还有大量著作未为人所知,从袁行云《清人诗集叙录》、严迪昌、吴熊和、林玫仪编《清词别集知见目录汇编》、杨忠、李灵年编《清人别集总目》到柯愈春《清人诗文集总目提要》的编成,提供研究者按图索骥的指引,近年更有《清代诗文集汇编》八百册出版,虽只是清代诗文著作之一隅,但已较以往更有利于研究。
我甚至认为写出一篇文章影响的可能只有相关领域,但编出一本好的工具书,引用与影响则更大。
研究者并非论文生产机器,在这求速成、求出名、求数量的时代,唯有静下心去做这些基本功,将更多有待整理的资料完整呈现在众人面前,也许并不闪亮,却是真正可影响久远的,也期许未来学界对这类著作的重视能有所体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