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也许没听过张四十三,但他发掘过的乐团和歌手掷地有声,如五月天、苏打绿、金曲歌王陈建年、金曲新人纪晓君,张小燕称他为“台湾独立音乐教父”。黝黑的皮肤,充满狠劲的眼神,张四十三有著典型黑帮老大的形象,儿时的他志愿是成为黑帮老大,后来没做成老大,却创立了“角头音乐”。他喜欢走跟别人相反的路,“太多人往一条路挤,我觉得很没意思”。
我觉得做这个行业好像盖一间庙,庙盖好以后,气味和信仰相投的人会在不同的时间让我们相遇,可能是我找到他,又或是他找到我。——张四十三
张四十三,原名张议平,因为母亲在43岁那年生下他,因而以张四十三的名字闯天涯。他出生在盛产流氓的台湾云林小农村,小时候特别憧憬当黑社会老大,上高中以后开始定性,从小流氓转成文青,大学主修电影系。1998年,他在满30岁时,成立独立音乐厂牌“角头音乐”,开荒一条人烟稀少的路。那时候他相信,跟别人做不一样的事,他就有市场。
角头,在台湾话里指的是黑社会老大。“角头音乐”走的是另类路线,不仅仅是把一些不知名的歌手,或是把躲在乡土间的歌手挖掘出来,而是他们的行销形式和做音乐的态度,都跟别人不一样。张四十三不以合约约束歌手的发展,给予歌手最大的音乐创作空间,不过他也公道地说:“无论是五月天还是苏打绿,都不是在角头红起来,持平而论,主流唱片公司也砸了很多钱打造他们。”
本土挖出生命力
从做唱片第一天,他秉持著分工的概念,“我没有雄厚的实力,把一个没没无闻的歌手栽培成巨星,所以我很认命。”他调侃说自己挖掘歌手的门槛比主流唱片低,“主流唱片就是花很多钱把一个平凡的人变成巨星,而把人捧红不是我擅长的事,那就分工让会的人去做。”
他至今还是不跟歌手签约,“所以我很快乐呀!”他说很多人都具备了当巨星的才华,但以主流唱片的观点,他们可能要等十几二十年才有机会,“主流唱片挖掘歌手的标准太高了,除了才华还要长得漂亮等等,但是我觉得往往有生命力的音乐都是在非常本土的地方挖掘出来的。”
他说经营唱片公司好像盖一座庙,庙盖起来,自然会吸引气味相投的人,“其实我很少主动去找歌手。”以五月天为例,1997年,角头正在筹备乐团合辑,“那年代台湾还没有乐团,被称为地下音乐。我要寻找10组乐团录制创刊号。
那时候也还没有五月天,他们还是学生乐团,刚好有一天我提早到公司的录音室,录音师在熬夜录音,刚好他在处理一首歌,我好奇问他,那是什么歌,他说那是他同学的同学的歌,他们因为没有钱,所以跑来这里偷录歌。”张四十三听了觉得歌曲有意思,便邀请他们来正式录音,这首歌就是五月天的第一首歌曲——尬车。
音乐人的电影梦
今年是角头音乐20周年,张四十三最自豪的是,“我们现在还是非主流啊!”他说:“之所以可以做这么久,是因为我的心态是:永远踩在一个非主流的观点在做唱片。”他看很多所谓的独立音乐厂牌,可能有一两个歌手、发了一两张唱片发展到很好就跨入主流市场,“这是我一直没有办法克服的事。”
经营角头20年,最大的满足感是什么?张四十三说:“它还没倒。”说罢他自己都觉得好笑。“如果说最大满意感,就是帮我欣赏的人做音乐、录制唱片,这些人都很有趣,每做一张专辑,好像翻阅他们的人生,过程中我已经赚到享受,所以出版以后,我都不晓得怎么卖。”
他说,自己最大的梦想,并不是做唱片,而是在心里深埋一个电影梦。大学主修电影,可是他胆怯,不敢碰触这一块,“角头是我的创作平台,它不只是做音乐,以前我也拍过第一部电影,也赔了很多钱。”对于台湾本土片市场,他无法摸透,给他极大的不安全感。
办音乐节创造平台
2000年唱片盗版猖獗,之后随著唱片市场萎缩,唱片无法做下去,主流歌手纷纷办演唱会,而张四十三则开始办音乐节,开拓不一样的路。
“独立音乐厂牌无法靠媒体生存,我们必须创造自己的宣传平台。那时候办音乐节,就是要创造自己的平台,慢慢吸引了有个性的独立歌手,可以在音乐节演出与宣传。到现在,我还是认为音乐节是很好的管道,让一些独立音乐人有被看见的机会。”
张四十三洞察市场的消费型态有先见之明,“2000年网络时代崛起,我觉得出现一种集体购买与参与的现象,我的学生时代是去木船西餐厅听民歌,可是我退伍以后进入唱片业,那时民歌没落,兴起了一种新的娱乐消费,年轻人喜欢去live house听band,所以我感觉乐团时代要来临了。”所以角头音乐就找来10组乐团录制音乐。
他意识到年轻人的消费型态正在转变,从个人转成集体消费模式,“以前我们都是一个人,或找一个朋友一起看演出,但是进入数码化年代后,出现了集体消费的感念,现在的年轻人喜欢呼朋唤友,参加集体的活动,他们单独的消费力不高,但是集体的消费力很高,音乐节就很符合大家一起去玩的概念。”
追根究底,他觉得现在年轻人是快速阅读,而且太大的资讯量,反而是一种干扰,“阅读量不足让现在年轻人对自己的判断没有信心,他们无法分析这个东西好不好,所以他们需要寻求支持,如果网络上有人买,他们也会跟风,造成一种盲从性的消费型态。”
他观察到,消费型态每10至20年转变一次,这股消费型态在台湾也走了10年,下一波是什么?张四十三耸耸肩,他不是无法预测,而是志不在此了,“我准备收手了,不想做唱片了,所以也没摆太多心力在此。”
扶持新人 消失是最好的方式
张四十三透露,自己早在10年前就不想做唱片了,可是又一直割舍不下,这些年内心一直在拉锯。不做唱片,他也不晓得自己要做什么,“我只知道,如果一天不放下唱片,我无法往前进吧。”
当初决定做独立音乐厂牌,只是因为喜欢走一条人烟稀少的路,可是当角头因独特性而逐渐被看见时,他却不想做了,“因为没什么可以冒险的。”
他是一个害怕约束的人,所以他不用经纪约去约束歌手未来的发展,彼此合得来就一起玩音乐,就是他的处事之道。“我不是一个好的经营者,但我是一个品牌很好的创造者。角头是我的创作平台,虽然那是一个音乐平台,但是我在每个时代创作了音乐剧、电影、音乐节。”
给新一代发展空间
一个那么怕失去自由的人,怎么跑去创业,被公司牵绊住?张四十三说:“那是我在学生时代给自己设下生涯规划——30岁要创业、45岁要退休。可是这几年我一直很想把这个包袱抛掉,我觉得自己被角头绑住了,但是里头有很多的复杂的情感和情绪。”
他说自己对唱片的创作年限,顶多只剩一两年,他已经认真地想,如何让角头音乐完美地落幕。“如果台湾音乐有200年,我觉得角头有20年已经足够了。
我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想法和心力在这一块,要给其他年轻人空间,我们不能总占著茅坑不拉屎,这样台湾音乐不会进步。虽然扶植新一代有很多方式,但我觉得消失是最好的方式。”
他今年50岁,他形容这是一个有趣的年纪,“你会好像20岁、30岁、40岁一样,怀疑自己、怀疑生命、怀疑接下来要往何处去。”虽然孔子说五十知天命,但是他对生命还是很疑惑。
他到底在追求什么?他顿一顿说:“我在追求每一个下台的姿态都是很美的,我看太多不漂亮的落幕了。我觉得最完美的落幕,就是突然消失,就想一个巨星在最光辉的时刻宣布隐退。”
他承认自己受日本文学大师三岛由纪夫的影响很大,“他写作成就最高的时候自杀,就像樱花在最漂亮的时候凋零。”这是他所欣赏的美学。
“我觉得能做到那样一点都不简单,需要放下多少东西,我们就是有太多的放不下。我现在也在学习如何放下,还有如何让角头再一次如樱花般盛开,然后我认为那很完美了,就是角头该结束的一天。”
只是,这一刻还没到来,张四十三还有仗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