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大学东亚语言与文明系王德威教授日前到新加坡演讲,配合南洋大学创办人陈六使先生逝世40周年纪念,带给新加坡华语社群一个华语语系的人文思考经验,颇具意义。当天除了有专题演讲,还有几本南洋大学研究的新书发表,以及“陈六使与南洋大学”小型研讨会。这是新加坡首次举办大型的纪念陈六使活动,也大概是第一次这么公开地(而非于学术研讨会上)讨论当年的南洋大学。放眼望去,座上近乎都是年过半百的长辈,大概都是和当年的南洋大学一起成长的老南大人。
这是一场以华语进行的活动,论及南洋大学历史,又请来了哈佛大学教授,新加坡《联合早报》在早前就刊登了一系列的宣传报导,令人引颈期盼。
陈六使是个被褫夺公民权的人,南洋大学是一所被政府关闭的学校,这场活动的张力一开始就展开了。首先,唯一官方代表竟是不谙华语的新加坡副总理兼财政部长尚达曼。副总理长长的讲稿相信是有备而来,对于这样一场特别的纪念活动,他也不让人失望地说了几句华语,赞扬了陈六使的功绩,再(以不是教育部长的身份)重述了新加坡的双语教育政策。尚达曼很赏脸的听完了王德威教授近两个小时的中文演讲才离开,这倒令我十分意外。
更有趣的是,问答环节中有位勇敢的老先生,劈头就问“为什么陈六使会被褫夺公民权?”我忍不住望向副总理,心里妄想著他要是会听华语,到底要怎么回应。后来王德威教授把问题抛给主持人李元瑾回答,新马华人研究专家李教授重述了当年的状况,巧妙的回答也回避了这个问题的延伸可能。
华语生产后继有人?
王德威教授的演讲赢得满堂喝采,掌声不断。用外来人的视角,他以“华语语系的人文视野与新加坡经验:10个关键词”为讲题,选出了10个代表新加坡的关键词,分别是:1《叻报》 薛有礼、叶季允、2 儒教 林文庆、3 汉诗 邱菽园、4 《新华百年史》 宋旺相、5 南洋大学 陈六使、6 南洋华人文学 方修、7 多语剧场 郭宝崑、8 越界创作 陈瑞献、英培安、潘受、9 “孤岛遗民” 希尼尔兄弟:谢惠平、谢裕民、10 新谣 梁文福
历史一摊开,在场的新加坡人发现原来还有外国人把这些名字记得比自己还清楚。新加坡的华语景观,符合美国加州大学史书美教授和王德威等人近年思考的“华语语系”场域。半世纪以来,中国以外的“海外”文学和文化发展以不能简单的用“中国”或“中文”来反映其驳杂现象,于是史、王等人提出“华语语系”的概念,以界定在中国中心以外的边境人文生产。台湾、东南亚及中国以外其他地区的华文文学大都属于这范畴(学者们各有不同定义与表述,这里不详提。)新加坡的华语语系景观发展可用王德威提出的10个关键词顺序作为观察:从一开始的海外华侨心态到落地生根,从“中文”到当地化的“华文”,再从跨语跨族群的文化生产到寻找自我价值的“新加坡派”(梁文福词),新加坡丰富的人文景观是华语语系论述的重要资产。
曾真实存在的南大
当然,不少人也注意到,除了最后几个关键词的代表人物之外,其他都是已逝去的人了(有些连墓地都早已被征用。)有人提问,如果以南洋大学被关闭的80年代作为一个分界线,新加坡的华语生产是不是已到了后继无人的状况?王教授的回答当然是乐观的,大家也都如此“期待”著。我想起有一回到英培安先生开的草根书室去,问起英先生同样的问题,他也同意:似乎到了梁文福之后,已想不起还有什么名字。我只希望是自己孤陋寡闻。
之后的“陈六使与南洋大学”研讨会,由3位70后的年轻学者(利亮时、周兆呈、游俊豪)发表相关论文,3人就陈六使的办学方针和老南大的经营走向提出看法。其中,南大中文系助理教授游俊豪(即马华诗人游以飘)在论文结语和大家分享在搜集资料时发现的一张1962年南大会计系毕业班的纪念书签。书签上的“南洋大学”牌坊至今在裕廊西的某处耸立,仿佛荒凉无主的孤魂。然而,书签上系著的红色细绳却依然艳红,仿佛在经历了半世纪的风雨后,却还能让人相信,这片土地曾经有爱。
游老师说到这里,全场报以感动的掌声,我看见身后的老南大人用手背擦掉眼泪。他们等的不就是这一刻吗?在几十年后的今天还有人告诉自己,南大曾经真实的存在过,而且它的存在是有价值的。
我现在处的南大,虽然早已不是那个南洋大学,但却因为也在云南园,也刚好叫南大,仿佛容易时光交错,仿佛自己也参与了什么一样。我常常在大兴土木的校园里,想像半世纪以前脚踩在这片土地的人们,那么热情,那么勇敢的,建立起真实的乌托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