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新加坡国大,未开课闲来无事,天天往图书馆“东南亚特藏”区跑,竟然发现许多之前闻所未闻的有趣资料。
先是读了新加坡南洋学会已故闻人陈育崧先生的四卷《椰阴馆文存》(新加坡:南洋学会,1983),初探南洋研究的腹地。后来再绪庄钦永《实叻峨嘈五虎祠义士新义》(新加坡:南洋学会,1996),始知新加坡Lavender Street的社公庙/五虎祠有著如此迂回的历史背景,里头祭祀的神主与马新秘密会社有不小的渊源。
早期的洪门志士,由于起义失败,逃到新加坡的为数众多,形成马新秘密会社的滥觞。顺著这条脉络,我借来郑文辉《新加坡的私会党》(新加坡:新文化机构,1981)。书本薄薄一本,不必两小时就读完了,内容十分精彩可读,也激发我对南洋研究的好奇与兴趣。
书本分章详述私会党在中国的背景、洪门天地会的渊源、私会党的组织与条规及传入马新的状况,并记录之前发生过的私会党活动与暴乱,及殖民地政府干涉与禁止的情况。中国移民初抵南洋,结党结群是平常事,除了为了保障自己在异地的权利,也能建构一种“兄弟”的情谊,互助互惠。
“洪门”起源之说有几种,其中一种说“洪”字为“汉”字去“中土”,意即汉人已失去了土地,需要反清复明来挽救,因此这些加入洪门的反清志士也被称为“汉留”。这种“反清”的愿望,越到后来就越淡薄了,尤其对在南洋的华人来说,“清朝”已是久远的名词了。
许云樵先生在《星马私会党与洪门天地会的渊源》一书里说洪门天地会的理想到了南洋就变了质,“专门敲诈劫掠,惹是生非,贩卖‘猪仔’,拐带妇女,逼良为娼,吸血抽髓,无恶不作;为了权利,甚至为了义气,不惜大动干戈,流血厮杀……”,可见洪门色彩反映在马新私会党中,已有了不小的变化。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再提到“洪门”与《水浒传》的渊源,就显得不合时宜了。
耳熟能详的洪门暗语
“洪门”有诸多名称,是同一派系的变体:“天地会”、“三合会”、“三点会”,皆以“三”为基数,拆“洪”字为三、二十、八,因此也有暗语“三八二十一”。
一次有位朋友带我到马六甲吃咖哩饭,招牌写著“木记”二字,我问说姓“木”的人应该不多吧?朋友回应道,“木”字拆开是“十八”,正表示国内秘密会社中“十八罗汉”。当时我当他在说笑,姑且听之,没有置评。此刻想想,这说法或许还有一定的真实性。那条街是不是“海山街”我记不得了,如果是的话也应不觉得奇怪,“海山公司”在马新历史上是第一个被宣布为非法组织的私会党,马六甲和新加坡的“海山街”正因是当年“海山公司”的所在地而得名的。
“你是瞎子吗?”“我不是瞎子,我的眼睛比你大”,是一句洪门暗语。
洪门暗语或隐语,行内话称“切口”,用“切口”说话,起掩人耳目之效。许云樵引伦敦大英博物馆东方部所藏手抄本文献,列举了一些洪家惯用“切口”,有几个是我们耳熟能详的:
调集人马叫“调水”(水为洪门根本,进禀辞赋诗有云:“丁山流水三河合,三河合水五湖通”。开香堂并有打水仪式)
撤退叫“散水”
党徒叫“马仔”
外人叫“有风”(按:所以需要看风?)
外人多叫“风大”
问属何党派为“剔托底落”(哪里玩?按:用福建话念)
干案叫“做世界”
洪门众多暗语中,其中不少被大众偶尔用之却不解其源。这种情况也可作一文化现象来考察了。
这两天国大中文系请来香港中文大学的游子安教授来演讲,说的是清代以来的关公信仰及劝善书。这样的讲题正好让我与的秘密会社的文献资料进行联想。关公崇拜自古有之,并随著时代的发展有著形式的变化。
商人拜关公求生意兴隆,秘密会社社员拜关公因其象征“忠勇”与“义”。
时至今日,秘密会社的情况已大不如前,其形式与内涵都在经历著转变,离概念上的“义”已渐远。信奉关公的人刻印“三圣经”(《太上感应篇》,《文昌帝君阴骘文》及《觉世经》广而传之,劝人为善。
但后来大部分奉拜关公的百姓都只为自求平安,“劝善”的意义也更趋薄弱。
马新秘密会社的史料众多,真正从事研究工作的学者却屈指可数,也不见有时人针对当今秘密会社的现状作一完整考察。如果有,那将会提供多么有趣的资讯啊!南洋研究的领域就如一个隐藏著的宝库等待被发掘,也因其贴近我们的生活而显得亲切,希冀未来更完善的研究成果陆续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