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资深媒体人黄哲斌,一改记者的犀利角色,化身为人父、人子的双重身份,创作《父亲这回事:我们的迷惘与惊奇》,道出由人子到人父的生命转折。
“看著眼前软绵绵的东西,不断吐出泡沫,像是外星人;每3个小时起床一次的半夜喂奶生活,像是当兵站岗站哨…”种种新奇与喜悦的经验,让时任台湾中时电子报编辑的黄哲斌,在部落格笑泪交织地写下“奶爸日记”。
2005年,年过40的黄哲斌,准备踏入婚姻。正当还担心著能否适应两人生活,突如其来的小生命,让单身的黄哲斌走入了3个人的家庭生活。“我都还不确定能否适应婚姻,一下就从一人跳级到了3人生活。”黄哲斌说。
儿子出生后,初为人父的手足无措与慌乱,让黄哲斌不禁开始想起自己的童年,并思及年少时期亟欲逃离的母亲与家族。一面迎接儿子成长,另一方面母亲却急遽地衰老。
1995年,母亲中风病倒,让长年离家的黄哲斌与弟弟,意识到母亲可能随时撒手人寰。这场“意外的非自愿陪伴”,拉近两人与母亲的距离。升格为祖母的母亲,也在新生命到来后,乐于说起孩子的童年,吐出许多黄哲斌不曾知晓的过往。
横跨两代的教养书
受到前辈作家夏瑞红书写婆婆、杨索书写父亲,以及陈柔缙出版《人人身上都是一个时代》的启发,黄哲斌决定写下母亲,透过亲子与家庭关系的互动,折射出时代的片段,找寻世代的集体记忆。“说起来,发生在黄家的平凡故事,在那个时代的家庭里,都有类似的事。”黄哲斌说。
于是,黄哲斌开始拿起DV(数码摄像机)记录母亲;适巧接下中研院数码典藏计划撰写专栏工作的他,也开始零星写下关于母亲的一切。起初为了记录孩子成长的亲子书写,遂和母亲的时代记忆连结,成为一本横跨两代的“教养”之书。
“新生命的出现永远是很大的触媒,会改变了许多事。”黄哲斌坦言,若非孩子的出生,这本书根本不会出现,或者将必然成为另一本书。黄哲斌成为人父后,不断从孩子瞥见童年的自己,又在父母身上望见如今的自己。“亲族关系犹如一座镜屋,镜里有自己、孩子与父母,彼此不断折射、参照。”
因为身分的置换,黄哲斌多了点距离,以包容的眼光重新看待年少时与父母的关系,也更柔软理解母亲。“不论外祖父重男轻女的传统观念、父母亲权威制式的管教,都是镶嵌在时代下产生的行为与价值。”
回避不可承受之爱
黄哲斌出生时即在外祖父重男轻女、传宗接代的观念下,改从母姓,成为母系家族里唯一的男丁。因此,自小他便备受家族与母亲的呵护与期待。著作里几篇《哑吧媳妇》、《阿帕契式攻击直升机》的文章妙趣横生,却也透露出他在母亲严格管教下的无奈与抗拒。
父母教育作为借鉴
因为厌恶权威,高中时期的黄哲斌几度以说谎、作弊、偷看禁书的叛逆举动,反抗逃离;母亲期许他继承父亲医生衣钵的期待,黄哲斌则以联考失利2次的表现来回应;当年因为母亲拦截介入而夭折的青春恋情,则让黄哲斌下意识反对任何形式的监控,这也让走入媒体行业的他不时关注资讯自由、网络控制等议题,甚至进一步上升为“自由心灵”层次的追求。
直到作了父亲,黄哲斌也不忘这样的坚持。时常和太太相互提醒,孩子是独立的个体,不应该将自己的意识加强于他们身上。
在父母“不可承受之爱”下长大的黄哲斌,一面小心避免重蹈覆辙;一方面则希望将母亲教给自己的优良传统,留给下一代。他对孩子不会极度要求课业成绩、全勤出席;但对于生活品德的管教则全然没有退让,尤其母亲未曾言说的身教,更在他的心中留下影响。
他忆及,儿时曾与母亲至大稻埕庙宇拜拜。上香时,母亲不若众人将香火插于正中央,而是特地放至最后方香炉这缘,不顾自己可能会被烫到,只为了方便其他人。这种念及他人的温润同理心,是母亲留给他最难以忘怀的教育。
制造业父母与服务业父母
随著时代演变,父亲的角色正在改变,等到自己当了父亲:“60后的父亲该是什么模样?”连黄哲斌也好奇。他希望为60后的父亲们摸索出属于自己的形象。于是,他重操记者本业,在周遭年纪相仿、同世代的好友:作家骆以军、水牛书店店长罗文嘉与经营“小茉莉亲子共读”社群的朋友颜铭新身上,梳理60后爸爸的集体形象。
去年,出版著作《小儿子》,生动记录与儿子嬉笑怒骂的骆以军在书中形容,上一代的父母因为没有足够的时间陪伴孩子,于是立下家规作为一种结界、规训与恐吓,一旦孩子走出“框框”,就可能换来挨打。黄哲斌表示,上一代父母惯用的权威教育,实在是因为忙于谋生养家,无暇陪伴小孩下的结果。“因为没时间陪伴,所以不懂得相处。”黄哲斌说。
60后父母多了拥抱
因此,上一代的父母与孩子总是羞于启齿表达情感,遑论身体拥抱。像是骆以军和父亲少有的身体接触,多数是调皮捣蛋挨打留下的记忆;接下来,则是父亲中风衰老躺在病床上,为他擦拭身体的时刻;而袁樱珊即使和父亲感情和睦,却直到长大后一次出游,因为登高害怕不禁环抱父亲,才留下温暖的回忆。
新世代的父亲不再一样。因为子女教育由上海举家返台、热爱儿童绘本的颜铭新,为了满足女儿的牙医游戏,可以坐在椅子上一个小时动也不动;总以媒体人形象出现的黄哲斌,在孩子面前常不计形象扮起各式角色,玩得比他们还疯。以行动和言语表达情感,总是打闹、以游戏代替惩罚、肉麻兮兮地又亲又抱,成为几位父亲陪伴孩子成长的共同经验。“内在的意义是,我们这一代父亲不再像上一代犹如制造业的教养方式,而是客户导向优先、满足孩子需求的服务业教养。”他说。
黄哲斌表示,上一代的父母总是习惯铸刻模型,再把孩子套进理想中的框架。像是儿时擅长读书的自己就被放入“医生”一栏,而喜欢动手作的弟弟,则被父母归入“工程师”的职业选项。新一代的父母,不再替孩子选择未来,而是鼓励他们作想作的事。
父母角色无须定位
向来由女性担纲发声的家庭教养,多了些爸爸的身影。对黄哲斌而言,这无疑是时代氛围的正面转向。他表示,上一代“男主外、女主内”的刻板印象,让男性必须扛起养家的重责,家务工作则落在太太身上。像是自己离开工作、回到家庭照顾孩子的决定,在当年都可能蒙受他人的异样眼光。
随著物质条件的改善,加上双薪家庭的比率增加,社会逐渐容许接纳父亲的角色改变。“如此的转变不用让父母都在外奔波,容许男女、家务工作有互换的机会。”黄哲斌说。
穿透子女教养与过往的家庭记忆,黄哲斌坦言参照的对象是掌握家中大权的母亲。在家中存在感稀薄的父亲,以及他突然的不告而别,让黄哲斌特别珍惜扮演父亲角色的时光。“父母亲是有保存期限的。”黄哲斌说。
年过半百的黄哲斌,自承教育没有方法论,无意给予其他父母指导棋。透过这本书的书写,像是整理了自己半世纪来的过往,也留下属于母亲的片段,“若能让读者想起生命中的某个人,便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