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圈圈里面有一个点,你说这是什么字?”来自台湾的中华文字字感教育协会创办人兼理事长赵立真在接受访问时,边说边画了一个古文字,但记者和摄记都没看懂。时长一小时的访问里,赵立真在记者的采访笔记上写了一个又一个字,是甲骨文和金文。经她一番解释之后,终于恍然大悟。台湾字感教学不写笔顺、不学拼音,运用孩子对古文字的字感能力,培养爱写字、造字,拥有阅读古文字能力的孩子。
顾名思义,“字感教学”是利用学生对字的“感觉”教学。“很奇妙,孩子们对古文字一看就懂,就算没读过也能准确说出意思。”赵立真说,古文字是字感教学的唯一“教材”,从象形字开始,让学生从古文字这些“图像”中找到意思与来源。在字感教学里,学生们可以自由表达意见,简单的一个“天”字,就能在甲骨文、金文、战国字中展开讨论,“你会发现学生的说法很有趣,但跟实际的意思是一样的。”
字感教学历经10年,跳脱了传统框框,让学生从被动学习变为主动学习。赵立真透露,学生会有想翻卡片(古文字教材)的欲望,或是想上台讲解自己对这些字理解的意思,甚至还有学生表示“手痒”,迫不及待想拿起笔开始写字。在课堂上,经常可以看到“听话”的亚洲学生在班上与其他同学争论得面红耳赤,就是为了某个字的意义和来源。
看见字体的流变
“甲骨文、金文、战国字、小篆…任何古文字都能成为我们的教材,并没有所谓的指定文字,只有更适合的文字。”赵立真用各种古文字教学,哪一个字与现在的简繁体相似,就从哪个开始,唯有这样才能让孩子们辨识两者之间的相似点。有时候,她也会将同一个字的甲骨文、金文、小篆等放在一起,让学生看到几种古文字之间的异同。
“有趣的是,小学生的学习力比成人更快。”她笑说,这是因为在我们的成长过程中已经被规范教育的“一撇一捺”所框住,没有想像空间,只有硬性学习;但在几岁大的孩子眼中,那些字体就是与日常生活有关联的“图”。
“山区的孩子尤其学习得快。”曾到台湾原住民村落及山区进行实验教学的赵立真发现,这些地区的孩子对文字的反应更大,她认为,这与他们的生长环境息息相关。“古人造字是有迹可循的,与大自然相似,”由此可见,与大自然为伍的孩子自然能从中找出端倪。学生会对照古文字和简繁字,从中明白其演变,找到相似之处,从而明白每一个字的含义与写法。
6岁始开窍,9岁后字感转弱
“9岁之后,就不那么有效了。”经过10年来的不断实验和验证,赵立真发现字感教学适合7岁(满6周岁)至9岁(满8周岁)的孩子,“孩子一满6周岁,对字感的掌握就开始迅速增强,直到满8周岁为止。”实验结果显示,5岁的孩子所能认识的中文字不到40个,但6岁开始便能认识250个字。家长都是心急的,深怕孩子输在起跑点。曾有家长对字感教学很有兴趣,在孩子接近6周岁的时候便开始尝试自己教学,但发现孩子无法理解古文字的意思。直到满6周岁的前一个月,该名家长向赵立真报喜,表示孩子已经稍微能理解字的意思,“也就是说,一个月后(满6周岁),他就能有字感了。”
孩子9岁之后,对字感渐渐地变弱,因为他们已开始被规范教育给框限住了。赵立真曾对9岁以上的孩子进行实验教学,发现这并不管用,孩子们也不明白为何需要用这样的方式学习。赵立真解释:“这是文明的污染。”她表示:“错过了启蒙时期,孩子们就被硬性教学影响了,加上他们已不像年幼孩子般充满想像与童真,因此在课堂上的主动性并不高。”
赵立真将字感教学定位为启蒙教学,许多孩子在学习时期抗拒写字,认为它艰涩难懂,但当孩子将它视为好玩有趣的学习,就会爱上写字。“理解了这些字之后,孩子们会跟你说:‘这么容易写,怎么会难呢?’”
字感教学也加入古典诗词作为教学的一部分,赵立真表示,孩子看得懂古文字,自然就能明白诗词的意思。曾有孩子向她反映,觉得诗词的白话译文并没有忠于原意。“你能想像吗?那是小学二年级的学生,他居然能看得出诗词的原意。”她笑说,这就是字感的力量。
上课形式“太自由”,曾遭校方驱逐
整套字感教学的教学方式环环相扣,生动有趣,但成功的背后是赵立真用血泪换回来的。访问时,她虽笑著说“这个经历很痛、太痛了”,却能教人感受到背后的无奈与辛酸。实验教学需要不断重复试验,以证实其成效,愿意让赵立真到校做实验教学的学校并不多,就连她在做这方面的博士学位研究,也得不到中国和台湾大学的认可。“然而,澳洲大学一看到这个研究题目,马上就录取我了。”
实验教学期间,赵立真碰了不少钉子,其中就包括在教学期间被学校老师赶出来。“一般来说,学生就应该闭嘴乖乖学习,但字感教学提倡让学生自由表达意见,因此学生‘重获自由’后,班上变得非常吵闹,甚至有人说脏话。”那时,实验教学不过来到第三堂课,就被扫地出门。
10年来,除了在外碰钉子,丈夫也曾持反对立场。赵立真说:“他现在支持,但以前是彻底地反对。”当年的台湾家庭,大多还是思想保守的传统家庭,丈夫认为她没工作就该在家当家庭主妇,不是如此地“不务正业”。“当时真的没钱,就连需要一张纸制造教学的卡片,都要到垃圾桶里面捡。”说起这些陈年往事,赵立真大笑,眼眶却泛红。为了表明立场,丈夫断了她的经济来源,她却不愿低头。如此艰难,却坚持走下去到底为了什么?她回答:“很多东西不能只看表面,我看到孩子们真的有进步,我相信字感教学真的能行。”
山区孩子 催生实验教学
2002年,赵立真生了一场大病,两年后方痊愈。因为她的病,丈夫选择举家搬到郊外,孩子也自然转到山区学校就读。她发现,不止家中孩子,整个社区的孩子都面对汉字学习困难的问题。她与社区家长商量,为孩子做补救教学,并在校方的同意下,开办了“小小汉字学家夏令营”;这也是字感教学的雏形。
在办夏令营时,一群年纪较小的孩子恰好在课室外玩耍,看到黑板上贴著的古文字字卡,便冲到教室里,告诉她每一个字的意思。这让赵立真惊呆了,开始思考孩子在这方面的能力。于是,实验教学一直延续下去, 而原本帮助自家孩子掌握好中文的目标, 已经扩大到帮助更多学生学好中文。
目前,字感教学在台湾已被华德福与实验学校采纳,成为低年级的主流教学方式。东华大学与清华大学也将其纳入师资培训课程, 期望能培养更多懂得字感教学的老师。赵立真指出, 字感教学现已是完整的一套课程,但仍面临师资不足的挑战。“要知道,老师们并不是出自这样的教学体制,要他们做字感教学, 还是有难度的。”她笑说, 在师资培训课程中,最重要的一环,是让老师们回到6岁, 把对汉字的认知全部丢掉;但这是非常艰辛的任务。“既然不能, 那就倒过来让孩子们来教。”没错,孩子们可以自由在讲台上诉说他们认为的某个字的意思, 要是意思偏离了,老师就需要给提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