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逢团结政府执政一年,本地独立书店文运书坊(Gerakbudaya)却遭内政部官员登调查,颇能反映时下民主进程的暖昧状态。
这不是安华任相以来的首次查书。早在8月,吉隆坡人民书店(Toko Buku Rakyat)就已被突袭。当时被扣查的,除了部马克思传记,还有书店主人本茨阿里(Benz Ali)的诗集。最近遭罪的文运书坊也被取走八部书,皆和马共相关。两回扣查都以涉共产主义为由,再次提醒吾辈一个悲衰的事实:哪怕是苏联解体快满 32 载,我们仍受冷战思维所嵌制。
偌大国家机器扣查书本,在马来西亚不是什么新戏码。团结政府上台前,我们看得还少么:将 Ultraman King 译作 Allah 的Ultraman The Ultra Power马来译本、一度遭禁的G25文集 Breaking the Silence: Voices of Moderation —— Islam in a Constitutional Democracy 、《马来亚共产党历史画册》不等。事实上,文运书坊既是书店也是出版社,可没少为自家的出版品遭遇官非:《重生》的辱国徽案、欧阳文风《同性恋没问题!》一度获解禁、前总检长汤米汤姆斯回忆录《我的故事:荒野中的正义》引警方三度登门搜查等等。
问题恰恰就在当年嚷著烈火莫熄的改革派政党入主布城,却换张脸谱新弹旧曲来。犹记得公正党人屡受政治打压,如今不光是首相安华,就连内政部部长赛夫丁也都是蓝眼人,多少有些“勇者打倒魔王后自己成为下位魔王”的讽刺味。无怪乎哈山、李健聪看不过眼,纷纷现身谏言。
安华带点书卷气的公众形像,也叫爱书人多感到一丝讽刺。去年12月,他曾转发漫画家 Lat 的画作,配著画中古希腊苏格拉底、中国孔老、波斯阿布法的著作,呼吁年轻人要阅读伟大思想家的作品、培养批判思想云云,俨然一幅敬畏知识、博采东西的胸襟。可到了查禁图书的关头,那位心胸开阔、鼓励批判的国家领袖却沉默了。
内政部怎样为自己开脱呢?赛夫丁部长澄清,有公众举报就必需调查,而官员上门也非取缔封店,而是取书调查,若证实没违法则奉还原书。他不忘表示“虚心接受批评”云云,有些低姿态甚至有些无奈 —— “我们必须寻找中间点” —— 仿佛其实这些书倒没什么问题,可有何办法呢?有人投报就得开档查,那只好按程序走一遍。
这当然多少是有些乐观、甚至是亲公正党的解读。不过,突袭确实少了点雷厉风行的味道,比如,执法官员上门时专业有礼,未恶言相向。文运书坊明明遭殃,却还有幽默揶揄的馀地,把国家机关上门不花一份钱将书扣走,说成是店家为其特设的“零折优惠活动”,甚至夸单位“好品味”。反正对方也就每种问题书扣查一本,没不准卖,书坊最后干脆推出“老大哥选书单”做起行销。堂堂内政部一时成了给书店打兼职的,确实令人莞尔。小小的独立书店,摊上偌大的内政部,毕竟是蚡蜉撼国家大树,我们且拭目以待后续如何。但和内政部过招,见缝插上幽默针法,不愧独立书店本色。
可马来西亚可不可以做得更好?比起George Orwell《一九八四》笔下“真理部”的雷霆风行,内政部在疑共阴影和出版自由的“拿个平衡”,好像没那么糟。可民主转型就止于“拿个平衡”吗?就算内政府果真原书退回,可凡有人举报就把书扣走“跑程序”,那太轻易让猎巫逻辑得逞了不是吗?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做到:内政部接获投报,一旦查明“问题书”不在现有的禁书名单内,即可解除警报?本地书若规行矩步申请国际书号,不都奉 5 本供国家图书馆存目吗?如果真有可疑书,比起扣查店家真金白银进的货,内政部无论是象本茨阿里说的那样“淘钱买书调查”,或改向国家图书馆调阅,待审议颁布宪报成禁书后,再指示商家下架,是否更合情合理?又是何时才能顺利清理冷战遗留下来的难题,化解各族之间的历史创伤,迎来“涉及共产主义”指控失效、也就无从查禁的一天?
改革派上台重演前朝威权戏码、管制规章混乱、社会仍受困尖锐价值冲突等乱象,不光独见于内政部对书店的两次扣查,同时也能在 《重生》辱国徽案、瑞士Swatch 彩虹表等争议中看到,反映了团结政府执政上左支右绌,我们仍需努力。文运书坊本次逮著空间幽默回击,令人眼前一亮,颇值得公民社会参考。
(本文为2023年人权月系列文章,今年的主题是“安华时代的民主观察”,两个小题分别是“政党碎片化下的精英博弈”及“国家与公民社会之互动”,由隆雪华堂民权委员会组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