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岸,一个被遗忘的地名,一段被湮没的记忆。鹅岸并非鹅唛,那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地方,不过由于地名相近确曾混淆,包括媒体、作家都曾错把冯京当马凉。早年中文报有时把鹅岸写成“鹅岸埠”,看似鹅岸或是吉隆坡市区边缘的小埠?至叫人唏嘘,不过60年岁月,吉隆坡曾颇为知名的鹅岸,在城市发展的洪流下几被彻底忘却,外地人更是对鹅岸之名闻所未闻。
第一次认真接触鹅岸这个地名,是资深文史工作者刘崇汉问起鹅岸的原名,难倒了曾活跃在吉隆坡采访线上的笔者。印象中,曾在吉隆坡报社当总编辑的香港作家刘以鬯,其著名小说《酒徒》里面提及鹅岸与吉隆坡一些地名。翻查《酒徒》果然如此: “轮子不断地转。吉隆坡。鹅岸河边有芭蕉叶在风中摇曳。锡矿是华侨的血管。......大头家陆佑从未梦见过新艺综合体......绿色的丛林中,枪弹齐舞。窗前有一些香蕉花。峇都律的灰尘正在等待士敏土的征服。”
1991年刘崇汉的《甲必丹叶亚来》,封面上的吉隆坡地图在淡江(Ulu Kelang)与文良港(Setapak)之间标记著鹅岸。原来,此地图源自1958年王植原的《叶德来传》。又原来,王植原的地图应是改自1951年英殖民官员S. M. Middlebrook的Yap Ah Loy(1837-1885)一书。 Middlebrook版是英文地图,王植原版是中文地图,不同的是,王植原版标志了英文版遗漏,而华民又熟悉的地方如鹅岸、孟加兰(Pengkalan,俗称峇都村)等地。
早在叶亚来时代,鹅岸之名已叫开。《叶德来传》提到当攻打吉隆坡的张昌部队被击溃:“逃窜到入夜时,张昌才发觉东南和东北都已无路可逃,不得已领著残军,越过巴生河,取道鹅岸(文隆港附近),向西北角逃去石岩山(Batu Cave)。” 文隆港即文良港,石岩山为峇都急。
鹅岸鹅岸,究竟马来文原名叫什么?尝试问过不少老人家,竟然没有一个人知晓。《叶德来传》虽提到鹅岸却未附上原名,唯有从 Middlebrook的叶亚来传记下手,逐字细查之下终于找到了Gonggang,叶亚来1880年后陆续开放新锡矿,包括“在文良港(Gonggang)的49英亩锡矿”。根据Middlebrook,张昌撤退时有两条路线可选,一是往南撤经蕉赖口(Pudu Ulu)转去瓜拉冷岳,二是往西北撤“经现在的Gonggang Estate南端穿过Bukit Gonggang山脊”。
几经推敲,Gonggang虽与鹅岸不怎么对音,当年客家矿工或难发出马来话的G音,所以把Gonggang省略G音即成了ong-ang,与客家话鹅岸发音ngo-ngan就很相近了,鹅唛的原名Gombak同样省略G音变成on-bak,故称鹅唛。粤语鹅岸的发音为ngo-ngon,不过1948年生的老吉隆坡冼星航老师告知,即便粤籍华民亦以客家话发音唤之ngo-ngan。
从Middlebrook在Gonggang前标记文良港,可见鲜少人知晓鹅岸的具体范围。翻查新加坡报业资料库,倒是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关于鹅岸路的报道最常见,兴许考虑到地点不够明确,中文报往往再标记其他路名,比方1940年代鹅岸多被标记“靶子路”,1950年代年鹅岸则被标记“葛尼路”,1963年中文报一则打著吉庆大厦的实业广告最具体:“吉隆坡昔桥拉律Circular Road大路边,即鹅岸大路口,附近有学校巴刹,巴士车川行,道路四通八达最为繁盛地区。”昔桥拉律即后来的敦拉萨路(Jalan Tun Razak)。
如此看来,葛尼路(Jalan Gurney)即为原来的鹅岸路,从葛尼路直行到终点是三叉路口,左转往热水湖新村,右转往文良港再也(Setapak Jaya)。热水湖新村前村长林晋伙告知,离热水湖新村咫尺之遥的昔日木屋区,老一辈亦称此木屋区为鹅岸,有理由相信当年鹅岸范围涵盖热水湖,以及木屋区过去不远的“陆佑村”,村里今有一些小工厂但无人居住,一间老兴都庙前的旧庙牌犹标记Kg Loke Yew。1988年葛尼路易名Jalan Semarak,现再易名Jalan Sultan Yahya Petra。
没有任何文献记载,鹅岸路曾唤作Gonggang Road,在称作葛尼路之前,这里唤作Rafle Range Road,是英军练枪的地方,故华民称之“靶子路”,后来射击场换去别地,Rafle Range名称也转移了,槟城也有一条同样路名则唤之“打枪埔”。当年所谓鹅岸范围,亦包含国防部(Mindef)、警察训练所(Pulapol)等地,至今连接原鹅岸路的仍有一条Jalan Padang Tembak(射击场路之意)。现原鹅岸路口还有Jalan Gurney,但与昔日的葛尼路没有关连。
谁最早来到鹅岸或Gonggang呢?2003年学者Abdur-Razzaq Lubis与 Salma Nasution Khoo在书写印尼曼特宁(Mandailing)族人在马来半岛的传奇称:曼特宁人在吉隆坡开发的矿村包括安邦、Bunus(即今甘榜峇鲁Kampung Baru)、Gerongkang(即鹅岸,后来渐渐演变成Gonggang)。Gonggang原为一种树名,在马来半岛与印尼各地普遍可见,故印尼亦有多个Gonggang地名。
根据冼星航老师,1960年代他到鹅岸时,不过仅有一条小街场,十间左右店铺,华民多聚居在小街场一带,附近地区则多为马来人。从新加坡报业资料库挖掘,鹅岸路有不少华民菜园屋,养猪养鸡种菜等,马来人则多种水果,街上有华民开设的杂货铺等,以及1946年创办的新民学校。1940年代还有一个华民唤“义合园”的聚落。新民学校1954年被烧毁,当时全校有百馀学生,学校设于“椰林橡树之间,固一理想之教育所在”云。
别说鹅岸,Gonggang之名如今也完全没有痕迹,原来的甘榜Gonggang亦已易名甘榜Semarak,唯有在旧报纸档案以及老地图中犹可发现一二。1922年英殖民吉隆坡周边地图,便标记了淡江西南边的Gonggang Estate,从鹅岸路口可通此园丘,而陆佑2900亩的浩道登(Hawthornden Estate)园丘即位处Gonggang 园丘北边,1888年开发胶园前原称Ulu Gonggang,就在鹅岸锡矿原址之北。陆佑是从英国人J. A. Toynbee手中买下园丘并保留原名。
由于两大园丘紧密相连,华民口头上亦把浩道登当作鹅岸范围,1964年陆佑公子陆云涛台湾空难丧生,有中文报标题称“陆云涛余骸将葬鹅岸胶园”,实则陆云涛葬在浩道登园丘一个小山岗,陆佑1912年申请把园丘其中10亩地转成家族墓园,而更高的山岗上则为陆佑别墅。根据2018年刘崇汉的《陆佑传》,这座华民俗称“陆佑山”的山岗,“原称Bukit Loke Yew,后改称Bukit Keramat”。林晋伙则告知“陆佑山”附近一带如今尽成高楼住宅区。
1950年代吉隆坡屋荒严重,英殖民政府推动在鹅岸路等地增建不少新屋。然而真正大事发展是1983年,政府以城市发展之名,征用浩道登和Gonggang园丘建设住宅区与商业区,以新地名称之旺莎马朱(Wangsa Maju),1990年代原Gonggang园丘进一步发展,并脱离旺莎马朱另称为斯迪亚旺沙(Setiawangsa)。
至此 Gonggang走入历史,仅留下一条相信源自Gonggang名称演变的Jalan Enggang。至于刘以鬯笔下的鹅岸河实则并不存在,林晋伙告知鹅岸仅有一条巴生河支流称普努斯河(Sungai Bunus),过去经常在大雨时造成附近地区泛滥成灾,所谓鹅岸河或仅为文人的浪漫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