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字本地方言读音,请参考下表由马来西亚各地热心者所提供之海南话(亦叫“琼州话”)、潮州话、客家话(俗称“客话”)、广东话(大马人指“粤语”)、福建话(即“闽南话”)等方音语料。
上表中之“熊”字本地方音声母有三种,含[h-]声母者,有潮州、广东、福建,含[j-]声母(半元音)者,有海南、客家、广东,含[k‘-]声母者,有潮州、福建等方言。至于方音韵母,含[-i-]韵头者,有客家、福建话,而方音韵腹则有三种,含[i-]前高元音者,有潮州、福建,含[u-]后高元音者,有海南、客家、广东,含[o-]后半高元音者,仅海南话一种,方音韵尾亦分三种,收[-m]双唇鼻音者,含潮州、福建,收[-n]舌尖鼻音者,仅出现于潮州话,收[-]舌根鼻音者,有海南、潮州、客家、广东、福建诸方言。
顺带一提普通话“熊”字读音。若按《广韵》所载“羽弓切”言之,普通话“熊”字应念yong。今普通话匣纽字在细音韵母前念x[](在洪音韵母前仍读h[x]。例如“华”念hua[xua35]),既然“熊”为细音字,故普通话今读xiong[y35]。
“熊”字本地闽音
根据上表所记录之本地闽音,大马福建人叫“熊”为[him24]或[hi24](本地“熊”字[k‘im24]音,留待下文述之)。“熊”在上古属匣纽,闽人念“熊”为[h-]声母,应比读[j-]声母者古老。
“熊”在中古为合口三等字,现今福建人已将“熊”字念作无韵头之[him24]音([hi24]音除外)。易言之,闽南话已多将“熊”字中古音之介音转为主元音。
闽人呼“熊”为[him24],究竟其[-m]尾从何而来?参阅东汉许慎撰《说文解字·熊部》载:“熊,兽,似豕,山居,冬蛰。从能,炎省声。”“能”之本义是指熊类动物。《说文·能部》云:“能,熊属,足似鹿。”当“能”音借为表示才能,功能等义后,其原义以“熊”代之。
“熊”字之声符
至于“熊”字之声符,《说文》指为“炎省声”。所谓“省声”,是指省略某字笔画作为某字之声符。例如《说文·米部》:“粱,米名也。从米,梁省声。”即指“粱”字之声符为“梁”字省其木。“熊”字亦然,“炎省声”,是指“炎”字省略一火,其读音仍为[-m]尾。
炎省声之“炎”,在《广韵》属咸摄云纽盐韵开口三等平声字(“炎”在上古为匣纽字),于廉切。其反切下字“廉”为咸摄字,故“炎”属[-m]尾,今粤语、客语、闽语中之“廉”字读音仍收[-m]尾,故《说文》所载之“熊”字读音为“炎省声”,理应可信。
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方言》季刊主编麦耘在其所撰《“熊”字上古音归侵部补注》谓,李新魁指“熊”字在上古属侵部,所持证据为金文“熊”写作“酓”。“酓”在《广韵》属咸摄影纽琰韵开口三等上声字,于琰切。反切下字“琰”在上古归谈部,当属[-m]尾字,故“酓”亦为[-m]尾字无疑(“酓”,普通话读yan,广州话念[jim35])。
五代徐锴撰《说文系传》载:“酓,酒味苦也。从酉,今声。”“今”在《广韵》属深摄见纽侵韵开口三等平声字,居吟切。
反切上字“居”为见纽字,反切下字“吟”为侵韵字。“今”字在广东话、客家话、闽南话中,除主元音外,声母具为[k-]辅音,韵尾均作[-m]鼻音。徐锴谓“酓”,今声,可能“熊”在古代念如[kiQm]。
“酓”亦同“饮”。明末张自烈撰(通行本题廖文英撰)《正字通·酉部》:“饮,本作酓,别作。”“饮”在《广韵》属深摄影纽寝韵开口三等上声字(亦念去声),于锦切。今日普通话、吴语、湘语、赣语中之“饮”字与[-n]尾字合流,而粤语、客语、闽语则仍保留[-m]尾,全读作零声母,本地广东台山人叫“饮”为[akim55],读如复辅音(次辅音受首辅音感染而带浊音色彩),与大马其他粤人所言[jm35]音相比,殊为特别。
关于“熊”字收[-m]尾,今日中国七大方言(亦有加上晋语、徽语、平话之十大说)中,除闽方言收[-m]尾(其文读音为[-]尾)及湘方言收[-n]尾外,其余之北方方言、吴方言、赣方言、客方言、粤方言皆收[-]尾。由此可知,“熊”字以收[-]尾音最为普遍,究竟“熊”字收[-]尾始于何时?
由郭锡良编著《汉字古音手册》及李珍华、周长楫编撰《汉字古今音表》内所载“熊”字上古音俱为“蒸部”(“上古音”是指周秦西汉时期语音。清代学者称秦汉语音为“古音”,隋唐语音为“今音”。20世纪20年代始称秦汉古音为“上古音”),而许慎所撰《说文解字》内“熊”字注音为“炎省声”。根据上述手册及许书所载上古语音资料,“熊”字所含之两类鼻音韵尾,可谓俱由来久矣(李新魁、高本汉、李方桂、麦耘诸学者将“熊”字归侵部,唐作藩、陈复华、何九盈诸学者把“熊”字归蒸部)。
“熊”字韩日读音
闽方言“熊”字收[-m]尾事,不妨试以“熊”字之韩、日读音作为参照。今韩国话念“熊”为[kom],日本话则读作[kuma],如略去日语词[kuma]后音节元音[-a]后便成为[kum],故可谓韩、日语之“熊”字读音俱收[-m]尾。
北马太平市学者李永球、吉隆坡玛拉工艺大学副教授廖丽珊、马六甲市朋友郑庆福均谓,大马有不少福建人叫“熊”为[k‘im24]。由上述三位热心者所提供语料可知,本地闽人读[k‘im24]音者,无论北马、中马、南马皆有,覆盖面可谓颇广。除本地福建人呼“熊”为[k‘im24]外,马华作家许友彬谓,其潮州话亦把“熊”叫作[k‘im55]。
本地福建人及潮州人念喉音字“熊”为牙音者并非孤例,闽方言中之海南话、潮州话、闽南话中部分匣纽字,如“厚、猴、汗、行”等字,今闽方言口语读同非送气舌根清音[k-](闽方言中之部份全浊匣纽字读如全清见纽,应由全浊群纽清化而来,闽语亦有部分全清晓纽字读如次清溪纽,如“蔻、吸、况、许”等字。此类晓匣二纽古音归溪群二纽之语音变化情况,由王静如先言之,后钱玄同继述之)。
言及非送气舌根清音,今日马来西亚粤人口语中所叫“茶厚”[t33kau22](含奶浓西茶)、“啊呸厚”[k33pi55kau22](含奶浓咖啡)及“浸厚”[ts‘m55kau22](含奶浓西茶混浓咖啡)中之“厚”[kau22]音,为本地广东人借自闽方言中之海南话(大马粤人呼西茶为[t35],亦是源自海南话)。
“厚”在《广韵》属流摄匣纽厚韵开口一等上声字,胡口切。今广州话及香港粤语中之“厚”字,仍读作阳上声[hu13],马来西亚广东话中之阳上字因与阴去字合流,故念为[hu33]。本地粤人所借用自海南话中之“厚”,亦如海南人念作非送气音。
由于闽方言中部分匣纽字习惯变读为非送气舌根清音[k-]([k]辅音由非送气变读为送气,例如粤方言中之“禁”字,本读作非送气[km]阴平及阴去,当粤人解作耐用时,口语叫作送气[k‘?m55]),故大马闽人叫“熊”为[k‘im24],可能经历由非送气至送气过程1。本地福建话“熊”字读音演变模式大概是(“熊”为浊音字,在未念为舌根清音[k-]前,应先读作舌根浊音[g-]):
him24→kim24→k‘im24汉语中之匣纽字由[h-]辅音变为[k-]辅音,非汉语独有之语音现象,今日日语中亦有不少匣纽字念作[k-]辅音。如“韩、寒、汗、颔、憾”等匣纽字,日语均读为[kan](晓纽字“汉”,日语亦念同[kan])。
前述本地福建人将本念为喉音[him24]之“熊”字读作牙音[k‘im24],实非本地闽语所独有。如马来西亚部分广东人将广州话今读喉音[hu35]之“孔”字念若牙音[k‘u35]。
吉隆坡有不少粤人将“尊孔中学”之“尊孔”[tsyn55hu35]叫作[tsyn55k‘u35]。念“孔”为[k‘u35],其实是本地广东人借自客家话,客家人读“孔”为[k‘u?31](“孔”本为溪纽字,广州话本应念[k‘u35],今粤人已转读如晓纽字)。
本地粤人将喉音字读如牙音,在广州话中,亦有实例可援。干渴,广东人叫“涸”[k‘k3],例如“喉涸”[hu21k‘k3]、“口涸”[hu35k‘k3]、“喉干口涸”[hu21kn55hu35k‘k3]。“涸”在《广韵》属宕摄匣纽铎韵开口一等入声字,按语音演变规律,粤语本应念[hk3],今日粤人已将“涸”字念作送气舌根清音[k‘?k3]。
“熊”字本地粤音
“熊”字粤音,今广州人、香港人均念作[hu21]。常用词如“熊猫”[hu21mau55](即猫熊)、“熊人”[hu21jn21](指狗熊)、“熊胆”[hu21tam35](黑熊或棕熊之胆囊,多作清热中药用)、“熊市”[hu21si13](股市价格全面下跌。“市”,大马粤人念[si33])、“熊猫眼”[hua21mau55an13](喻睡眠不足。“眼”,本地广东人叫[an33])等。
本地“熊”字粤音,大马广东人除念[hu21]外,亦有不少本地粤人俗读作[ju21]。马来西亚广东人所念[ju21]音2,推本溯源,其实是借自客家话,客家人称“熊”为[ju11](董总署理主席邹寿汉谓,当“熊”字作为姓氏用时,本地部分客家人读作[hiu?11])。
根据马来西亚政府所公布《1980年人口调查报告》资料显示,是年吉隆坡广东人共14万2千6百26名,而客家人则有12万1千4百58名,两大民系人数差别不大,故吉隆坡客家人及广东人经过长期交往,耳濡日久之下,双方口语用词,自然会互为借用。吉隆坡及怡保均有大量客家人,故两地广东人皆有叫“熊”为[jua21]者。
搦管至此,兹述宋代韵书中之“熊”字读音。宋代有两本重要韵书,一本叫《广韵》(全称为《大宋重修广韵》),由陈彭年、丘雍奉诏据《切韵》、《唐韵》重编,书成于公元1008年(宋真宗大中祥符元年),为中国第一部官修韵书。
在《广韵》颁行三十一年后,另一本宋代韵书,由丁度、李淑奉敕修定之《集韵》,书成于公元1039年(宋仁宗宝元二年)。收字达五万三千五百二十五个,远远超过《切韵》、《广韵》。《广韵》与《集韵》虽皆成于北宋,然两书所收之“熊”字反切有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