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在感叹年味一年不如一年,可曾想过是什么构成了年味?是收音机传来的声声新年歌,是忙著采买年货,还是门前的红纸春联?
看著王鸾娇一家人马不停蹄地在烧制肉干时,突然沾染到了新年的气氛!“当我们在烧肉干时,就是我们过年的气氛。”年味,原来是一种期待的心情,唯有投入在准备与等待的过程中,才会催生出来的微妙的雀跃感!
王鸾娇和儿子郑瑞杰站在炭炉前,双手不停地在翻动著金属网上的肉干,额头布满了汗珠,双颊被火炭的热力熏得通红。这是他们家的过年前奏曲。
“快看,安娣要表演飞肉干了。”一街坊热心地充当起导览员。不消片刻,王鸾娇把烧好的肉干往前抛,肉干精准落在前方的网架上。这是肉干制作最后一道工序,必须放凉后才可以进行包装。
金源肉干,不是什么大品牌,但在槟城北赖金沙花园小有名气,每当架炉烤制肉干时,香味四溢,邻里都戏说:“可以省下买香水的钱。”这股香气也曾吸引无数顾客摸上门。闻到这股香气,就知道,年到了!
金源肉干在地方上经营了33年,现在交棒给第二代,至今仍然采取家庭手工生产模式,第二代郑瑞杰说:“手工化的产量有限,我们只能拼命地做,以便可以在新年前交货给顾客。”
向他们订购肉干的通常是邻里街坊和亲戚朋友,在口耳相传之下,也累积一班顾客。王鸾娇说:“哪里的人打电话来下订我们都接,前几天我们才把肉干邮寄到太平、吉隆坡、东马。”
从养猪一路走来
金源肉干的创始人郑峇峇,在1976年开始养猪。1981年与王鸾娇结婚,他还是一名猪农,生活过得去。1985年猪只过剩,“那时候很难卖出去、价钱又低,我先生在巴刹有个档口,向来租给家人卖猪肉,他哥哥说,自己生产自己卖比较划算,于是我们把档口收回来,决定自己宰猪,把猪肉加工制成烧猪、烧腊来卖。”
以前的人,很多东西都是靠自己双手拼出来的。那个年代没有现在的科技,做事弹指之间,没有“谷歌大神”和“优管”,亲力亲为也摸索出很多东西来。王鸾娇没学过烧腊,“我们看朋友怎么做,自己又学著配一点五香盐,然后筑起炭炉,便开始学烧猪。”那段岁月虽然不容易,但毕竟踏踏实实走过,点滴在心头,王鸾娇说:“现在已经看不到那种炭炉了,那时候没想到拍照,现在想想很可惜。”
王鸾娇的祖母是烹饪高手,而她在家排行老大,小时候逢年过节都要帮忙老祖母,差不多一半的家活都是由她所扛起的,“小时候做多少工都不会埋怨啦,做就对了。”这也让她深得祖母真传,烧得一手好菜。
结婚后组织了家庭,肩负一家子的生活开销,根本无路可退,唯有咬紧牙勇往直前。创业初期,王鸾娇夫妇什么都愿意尝试,除了烧猪、烧腊,也自制烧鸡、卤鸭、卤猪头皮,过年时看见别人卖肉干,他们也开始研究如何制作肉干。
夫妻俩创业的那段艰辛日子,仿彿是上几个世纪的事,王鸾娇一开始说起云淡风轻,细细回想之下,才提高声量,语气有些激动,“我们初到巴刹摆摊时,生意真的惨淡,那时半条烧猪都卖不完,收档以后我们骑摩哆继续到巷头街尾兜售,有时候街坊在煮饭时会跑出来跟我们买些烧肉炒菜。”四五年之后,生意开始有起色,夫妻俩在1990年停止养猪,专心经营烧腊生意。“顾客试了以后觉得口感很好,又介绍出去,生意就是这样慢慢做起来的,你要急也急不来。”
炉火从早烧到晚
王鸾娇第一次吃肉干,是在1980年代,“以前过年,祖父会买腊肠回来吊在家里,仅此而已,他从来没有买过其他东西回家。”直到结婚后,她与丈夫一起办年货时,才第一次看到与吃到肉干。“在那之前,我没看过肉干,也不知道有肉干。”她说,当地小镇在80年代已经流行起过年吃肉干,“那时候我们好奇,肉干是怎样做出来的,我们自己在养猪,是不是也可以做一做。”
1985年,王鸾娇与丈夫开始制作肉干,三十几年来不曾间断。新年前一家大小没日没夜地手工赶制肉干,成为郑家人的新年记忆。“那时候清晨4时起床开始做烧猪、烧腊,然后到巴刹开档,收档回家做肉干,一直到午夜12时。”回想起来觉得苦苦的,王鸾娇苦笑了一下,那种日子辛苦不足外人道。
王鸾娇能力强,是家里的顶梁柱,她回想来时路也觉得好笑,“我现在也在想,我也不知道自己以前是怎样做出来的。”
她说,孩子们学会走路了就开始帮忙,“我们一直都是在家里做肉干的,那时我们也没有请人顾小孩,他们会走路了,就叫他们帮忙拿这个那个。”一旁的二儿子郑瑞杰也频频点头。
王鸾娇与丈夫育有5名孩子,爸妈有多辛苦,孩子们看在眼里,所以个个都很懂事,也懂得体恤父母。郑瑞杰说:“爸妈那么忙,我们就是要帮忙分担,不过说真的,有时候会羡慕其他人,为什么人家过年可以出去玩,而我们要留在家埋头苦干。”
万变不离其宗 守护家的味道
打从郑瑞杰有记忆以来,新年就是从早到晚在赶制肉干,没停过手。
作为母亲,王鸾娇自然清楚孩子怎么想,“他们一定在想,放假的时候别人去玩,他们却要在家赶工;但我的想法是,假期巴刹一定很多人潮,我们要拼命生产。”她续说:“我的孩子清晨6时就要走路去巴刹开档,说真的,他们都是很乖的。”她把视线转向旁边的儿子,“尤其是阿杰,他读小学二年级,是我们生意最好的时期,他会在巴刹把所有东西清洗完才回家,安娣们都跟我说:‘你的阿杰最会做工了’。”
郑瑞杰双眼泛红,“新年前爸妈总是工作到深夜,隔天很早又要起床,一天只睡两三个小时,看在眼里其实很不舍,所以我们几个兄弟姐妹都会快马加鞭,希望可以早点收工。”今年29岁的他,不像其他的第二代,从小目睹父母辛劳地工作,并没有让他打退堂鼓,18岁已经扛起“金源”这个招牌。
继承手艺微改革
许多华人传统手艺逐渐式微,是因为老一辈赤手空拳打天下,他们辛苦了大半辈子,希望下一代好好读书出人头地,找一份白领工作,不希望孩子走回自己那条路。
天下父母心,王鸾娇也希望孩子有更好的出路,不要捱得那么辛苦,“以前我们做到半死,当然没想过交棒给孩子。他的哥哥姐姐都会读书,他不读书,自然跑不掉要做苦工,既然他心甘情愿地做,不是让他去啰!”嘴上虽然说得很强硬,但是王鸾娇的语气出卖了她,流露出几分的心疼。
而郑瑞杰也没教父母失望,在妈妈的调教下,现在可以独当一面了。年轻人的思维方式不同,他也喊改革,例如把正方形肉干改成圆形,寓意团圆,也搞新意推出心形肉干,王鸾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去摸索。
不过,郑瑞杰的改革也仅止于此,他没有忘本,至今依然保留了家庭手工生产模式,而且不聘用外劳,厨房里唯一的外籍女佣,原本是专职看顾他的奶奶,几个月前老奶奶过世了,才让女佣过来帮忙。郑瑞杰说:“妈妈教我做生意不可以‘吃’人,之前我们也请过外劳,但是他们做事不够自家人细心,而且包装时斤两也称不准,被我抓过很多次。”
郑瑞杰的姐姐和哥哥都在吉隆坡工作与生活,妹妹在槟城工作,弟弟郑礌截则刚中六毕业,在等待大学分发的当儿,也自动自发地加入行列帮忙赶制肉干。
三十几年来,金源肉干的配方没有太大的变动,仅仅为迎合现代人的口味,加重了味道,而依然采用纯后腿瘦肉,加上猪油。开炉烧肉干时,香味萦绕整个社区。
虽然郑瑞杰有新思维,但他还是有那想要维护的传统核心价值——让家的味道不被时代洪流卷走。“我很想念小时候吃到的阿嬷的味道,阿嬷不在以后吃不回了,所以我想要守护这个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