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很喜欢听阿嬷说著她的故事,那个年代的女人尽管命运坎坷,但叙述中的曲折经历,每每让人听了感到意犹未尽。配合三八妇女节,一个属于女人的节日,请来两位有故事的女人,诉说属于她们的生命故事。
【邹琇兰,59岁】
“女人当自强,一定要有赚钱的能力,不要因为老公儿子而失去自我。”
今年59岁的邹琇兰以“不平凡”形容自己的前半生。她来自关丹林明,原生家庭有12个兄弟姐妹,她排行最小。“我母亲在她45岁时才生下我,分娩时因为糖尿病,生下我后就去世了。”妈妈在离世前,因为担心父亲无法照顾,就把襁褓里的她交托给一名医院护士照顾。
“据说,当时我的养姐曾承诺我母亲终身不嫁,妈妈才会愿意把我交给她。”在收养她之前,养姐与父亲相依为命。“她(养姐)把我带回家后,养父非常疼爱我。”数年后,承诺梳起不嫁的养姐遇上了爱情,决定嫁人,但因遭到反对而和父亲闹翻。
养姐搬离后,家中就只剩下她和养父。“过了不久,养父中风了,需要入院接受治疗。”因为无力缴付房租,她被包租婆赶出来,无家可归,只能到处流浪,每晚留宿在商店走廊。“我当时应该是4岁。”询及当时没有人愿意收留自己吗?她说,没有。“大家感觉是满冷漠的,只有一个蔡先生固定每天给她送饭,其馀时间,我会到垃圾堆寻找食物,猫猫狗狗就是我的朋友。”
“有次,有一个男人拿了一包饭来引诱我,把我带到火车站,然后侵犯了我。”虽然时过境迁,但说到这里,邹琇兰仍眼眶泛泪。“我想了很久,到底要不要说出来,最后我决定说。我觉得事情既然发生了就不要逃避,而且都过了那么久,就当一个故事来分享吧。”她续说,那时候年纪那么小,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性行为,也不懂何谓强奸。“我只是觉得下身很痛很痛,连走路也没办法。”
流浪生活过了将近2年,6岁那年,她被亲生父亲带回家中照顾。“我父亲是在戏院前卖红毛丹的,家有果园,种了很多红毛丹树。”她说,回到家中的生活并没有过得比较幸福。“我每天都遭到姐姐们的虐打,她们会把我的头按进水里。”7岁那年父亲离世后,她被虐打的情况变本加厉。后来养父出院,她便随著养父到养姐和丈夫的家住。“她让我住柴房,而且养姐的丈夫也会虐待我,包括拿点著的蚊香烫我的脚。”
她形容,关上门后柴房非常暗,很可怕。最后她偷走出来,继续流浪。“为了生存,我必须赚钱,所以我开始走进发廊要求一些洗毛巾的工作。”她指,在那个年代,理发师傅不会愿意教授他人理发技巧,以免自己被取代,所以她会在一旁偷师,然后从小埃慢慢做到大埃。“其实没有人提拔我做小埃,是我觉得自己会剪一点后,就到发廊应征当小埃,然后再到别间说自己是中埃,到大埃。”她笑说。后来,有顾客赏识她的胆识和技巧,愿意投资她,助她自立门户。最高峰时期,她拥有4间发廊,也曾到访超过38个国家。
凭本事养活自己
说起自己的小小成就,邹琇兰欣慰说道:“算是不错了,只读过3年书。”命运虽然比一般人来得坎坷,但她坦言自己天生不服输。长大后,她继续到夜校深造,所以她目前的英文程度不差。“老实说,我没学坏,也要感谢街坊邻里们的教育。”她分享,从事理发工作让她有机会接触到不同的顾客,而她们常会告诉自己做人的道理。与此同时,她也爱阅读,因为她认为,透过阅读能悟出很多真理。“我不爱看八卦杂志,总觉得那是浪费时间的。”
不过,她也不全然是出淤泥而不染,“受朋友影响,我曾有偷窃习惯。”她坦言,自己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改掉这个行为。“老实说,日子过得比较辛苦的那一阵子,身边确实有很多人诱惑我去当妓女、舞女,可以轻松一点,钱也来得快,但我都一一拒绝了。”她说,也不知道对还是错,就觉得自己有手有脚,应该靠自己的能力来赚取收入,不喜欢靠男人。“加上童年阴影,我对男人有一定的恐惧。”
回忆从前 大儿子患癌最难受
邹琇兰有3段婚姻,第一段和第二段皆是离婚收场。“我第一段婚姻是因奸怀孕后而被迫嫁给他(前夫)的。”她说,对方是发廊客人,从事偏门生意。“后来他因为绑架案被警察逮捕。”他被逮捕后,家中来了很多女人,“这些女人都会为了他去做妓女,然后把赚到的钱给他。”认清那个男人的真面目,她选择离开。“我没有能力照顾孩子,也担心婆家会找人对付我,所以忍痛离开了孩子。”
数年后,她以为自己找到了可以付托终生的男人,踏入第二段婚姻。替他生了两个儿子后,她肚子还怀著一个。“我很记得,那时候两个儿子因为食物中毒留院,我在医院照顾他们。”当时他来到医院并非探望儿子,而是从口袋掏出200令吉给她,请她把腹中的孩子拿掉。“他和我说,他外面有女人,而且已经怀孕。”她直言,当下感觉晴天霹雳,甚至有股冲动想冲下楼被车撞死。“这次我不再妥协,无论多辛苦都要保住孩子的抚养权。”
一个单亲妈妈照顾两个儿子并不简单,邹琇兰分享自己背著一个,牵著一个,站在街上派传单招发廊生意的经历。“庆幸的是,儿子们都听话乖巧。”无论自己的经历多么坎坷,她分享时一直面带笑容,但说起大儿子在数年前患癌,她突然脸色一沉。“无论多艰难我都能熬过,但儿子患癌这件事,我怎样都不能接受。”她说,多么希望患癌的是自己。“所幸他最后抗癌成功。”
辛苦了大半辈子,她在第三段婚姻中终于找到了可以依托的另一半,并与现任丈夫育有一子,目前20岁。“我现在不奢求什么,只希望一家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就好。”
【陈明满,70岁】
“开拓视野,接收新知识,不要成为别人眼中无知的女人。”
陈明满独居在雪州八丁燕带(Batang Berjuntai),育有4个孩子;大儿子已移居纽西兰,其馀3个孩子都在城里工作。问她,一个人住会闷吗?“不会啊。因为我很爱唱歌,每天都沉醉在唱歌兴趣里,时间过很快的。”她坦言自己不爱打扰孩子们,因为她觉得,孩子们各有自己的家庭和工作,不想给他们加重负担。“如果身体不适,我可以自己开车去看医生。”值得庆幸的是,即便已年届70岁,身体仍十分壮健,鲜少有病痛。
丈夫在陈明满40岁那年,因鼻癌病逝,当时大女儿16岁,小儿子9岁。“我老公其实没有接受正规治疗。当时我们对癌症的了解不深,道听途说,以为癌症是发热气所致,只要喝多一点中医凉水就会痊愈。”丈夫离世后,她一力扛起家中日常开销。“丈夫生前是一名工程承包商,他留下的都是不动产。”她指,不动产不仅无法套现,更需要定期缴付地税、门牌税、杂费等等。“虽然丈夫有留下一个果园,但我不会打理,把果树都剪坏了。”最后她是透过帮忙照顾左邻右舍的小孩帮补家用,带大4个孩子。“我会比一般单亲妈妈来得辛苦,是因为我没有娘家和家人可以依靠,也没有人可以帮我。”
陈明满自小就被亲生父母卖给一户人家,养父是三轮车伕,有吸鸦片的恶习。“记得我们当时是住在高脚屋的底下。”后来养父患上肺痨病,又把她卖给槟城一位校长的遗孀,以筹取医药费。“她(遗孀)买我回家应该是想要一种陪伴吧。她的老公被枪杀,唯一的女儿因为亲眼看见父亲被枪杀、饱受惊吓而病逝。”不过她指,养母并没有她视为女儿对待,她每晚只能睡在卧室外的走廊,不能进房间。“记得一次,我听见不明声响,觉得很害怕,要求进房间,但她就是不肯。”
她也不被允许和养母一起同桌吃饭,每餐都是吃剩下的“菜头菜尾”。“因为我平时只吃鸡颈、鸡屁股,有次家中举办派对,桌上有鸡腿,每个小孩都争先恐后要抢鸡腿。”她坦言,虽然自己最后抢到鸡腿,但因为没有吃过,她不会吃。“我很爱吃亚参叻沙,但不会有人买给我吃,每次都只能等他们(养母及家人)吃完,再走去吃剩下的。”直到养母离世后,她才跟随表姐到吉隆坡打工。“我只读过3年书,什么都不会,只能做家庭工。”长大后,她曾拜托表姐回槟城刊登报寻亲,但她手上没有任何与亲生父母相关的资料,犹如大海捞针,最后只能放弃。
丈夫离世30年 相处点滴念念不忘
有次趁著放假,陈明满跟随对面家同样从事家庭工的朋友回到家乡八丁燕带游玩。“就在那时候遇到了我的老公。”问她看上了丈夫什么?她说,那时候没有说爱不爱,就觉得他人不错,而且因为从小缺乏家庭温暖,所以一直想要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庭。两人交往将近一年便步入婚姻。
虽然陈明满口说不爱,但说起丈夫因病离世,她突然流下眼泪。“我老公应该是我这一辈子最疼我的人。”而且虽然丈夫已经离世超过30年,但她仍经常会把“我老公”挂在嘴边,饭厅也挂著一张两人婚照的素描画。丈夫离世时,她才40岁,其实可以选择再婚。“我没有想过这些,那时候只想把孩子带大。”访问结束前问她,如果上天给她机会选择,想当女人还是男人?她回答:“对我来说,当女人或是男人都是一样的,只是女人会比较辛苦一点,因为要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