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谎成瘾心理病

“你的新发型真好看！”

“嗯，我很喜欢这份礼物。”

日常生活中，出于礼貌或顾及他人的感受，大部分人即便不喜欢、不赞同一些人事物，也不得不用谎言来包装。撒谎人人都会，但大部分人不会一而再地之，也不会把谎言无限延伸。对于惯性撒谎的人，究竟是个人操守问题还是心理病？

在社交媒体变得普及后，许多人喜欢在社媒上分享一些生活及工作上的点滴，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有些人总是写得天花乱坠，内容或是夸大，或是与事实不符。2021年刚开始，社交媒体上就广传著“恐怖闺蜜”事件，事主不仅捏造自身的故事，还盗取他人照片塑造“分身”，其身边的不少朋友受骗，有者被骗情、有者被骗财，当中有人群起在网络上发文揭露真相。事件一度成为网络热话，吸引了不少“吃瓜群众”（看热闹者）围观，让人不禁好奇这类能把谎言说得跟真实事件似的人，纯粹是为了满足个人欲望，抑或是内心生病却不自知。

幻谎症患者撒谎不为好处

“撒谎每个人都会，有些是善意的谎言，有些是为了达到某些目的，但也有人是因为生病。”心理医学专科医生黄章元指出，要知道对方是否为心理病，就必须先了解当事人是否有在谎言中得到任何的好处。这里的“好处”指的不仅是名利，同时包括博取他人同情心达到一些目的，或是逃避法律责任等。倘若存在利益关系，撒谎不过就是对方的一种欺诈手法，纯属个人操守问题；若是无利益可言的惯性撒谎者，便是心理因素导致的幻谎症（Pseudologia Lying）。

他以上述“恐怖闺蜜”事件为例，指在某些事件中，当事人的行为看似在伤害、折磨一些朋友，但必须深入了解及分析，才能知晓当事人是否属于心理疾病。“尤其我们不清楚她跟这些朋友是怎么认识的、过程中是否有摩擦、她在这段友谊里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没有深入了解，就很难断定她是不是生病。”

黄章元表示，有些人看似从谎言中得到了利益，但在众多谎言当中，也有一些是不会令她得到任何利益，因此需要从当事人身上抽丝剥茧。在做出判断前，需要有长时间的剖析，尝试了解对方的生活，包括家庭背景、生活状态、成长过程等，才能断定对方是处在什么状态。

行为疗法治疗病态说谎

有人为了利益撒谎，有人因为患病撒谎，也有人因为“习惯”而撒谎。“有人刚开始可能是不得已而撒谎，但一次、两次、三次，几次撒谎都取得明显的成效，或从中获得一些利益，因此开始慢慢养成撒谎的习惯。”黄章元认为，这就跟宠物训练相似，训练时，每每摇铃就会给它吃的，当宠物习惯后，即便没有给予食物，只要摇铃它就认为有食物吃，会开始流口水。他指出，即便后来说的谎并不能换来什么利益，但当事人已经习惯这样的说话方式。当撒谎变成习惯，人就变慢慢成满口胡言的“大话精”，也就是所谓的“病态说谎者”（Pathological Liar）。

相对于属于精神疾病的幻谎症，病态说谎只是一种“坏习惯”，只是程度较为严重，需要进行行为治疗。“这种情况并不局限于撒谎而已，有惯性撒谎的人，也有惯性偷窃的人、药物成瘾的人…”行为治疗主要用在行为成瘾的人身上，主要是这个疗法较少需要进行反思，适合用在思考能力较差的患者身上。

对于病态撒谎的人，黄章元表示需要用行为疗法里的意外事件管理。原理是用矫正行为结果来改变患者的行为，就如给做完功课的孩子一颗糖果作为奖励，以后孩子会更块完成功课。治疗师会在患者做出健康行为时给予奖励或支持，那么患者就无需透过撒谎来得到奖励。这是正强化政策（阳性强化），也就是说在出现某种正面反应后给予奖励，这个反应就会倾向于重复出现，而且反应出现的频率增加，就能代替某种不希望出现的负面行为。即运用基本的学习原理以增加适应性行为出现的可能性。

不过，每个个案的情况皆不同，若病患可以在撒谎前意识到自己的撒谎倾向，能大大降低再撒谎的行为。行为治疗并不能让病态撒谎者完全抽离谎言，就如常人无法做到永远不撒谎一样。他认为，即便病态撒谎者“再犯”，身边的人还需以同情心去关心他们的状况。

幻谎症导致身体“出问题”

幻谎症是人为障碍症（Factitious Disorder）下的其中一种。一般上患上幻谎症的人会产生生理或精神问题。黄章元表示，因幻谎症导致身体出现问题是很常见的，经常能在医院各部门看见，尤其是脑神经科。“这些人都一样会觉得自己身体出了一些问题，但各种检查报告显示出身体机能良好。”有些患者会忽然“发现”手举不起来、有人忽然不能开口说话，也有人会出现忽然抽蓄的现象等，各种生理症状皆有。不过，若是在经过各种检查、扫瞄后发现对方身体机能良好，医院一般会将这些病人转介到精神科进行治疗。

他指出，曾有患者一直表示自己会无故抽搐，但在检查后发现机能良好。于是院方只能先“肯定”他的病情，让对方留院观察，用摄像头24小时监管病患情况，在出现抽搐状态后便给予“药物”舒缓。“这些药物只是普通的维他命，若病人在吃过这些‘药’后，情况有所好转，便能断定他是幻谎症患者。”黄章元表示，在面对这些患者时，大多会先肯定对方的病情，让对方觉得医生跟他站在同一阵线，再按照对方的情况做出辅导治疗。黄章元曾遇到一个个案，对方忽然口不能言，无论如何要求他开口说话，也只能发出“啊”的声音。“当时我们只能告诉他，可能是神经线的问题。”在了解过对方成长过程后，他得知病患跟家里关系不好，加上个人自信心低，进而判断是由心理创伤造成。后来在进行了一段时间的心理辅导后，对方便不药而愈了。

或导向精神分裂

至于幻谎症下出现精神问题者，则会不可控地撒谎。“这类人跟惯性撒谎不同，他们撒谎是没有目的性的，而且故事一直在变化，就像是真实事件一样。”黄章元指出，这些人编造出来的故事，很可能是自身心理创伤的延伸或是对自己问题的投射。“他们的故事里表达的可能是以前受过的伤，或是以前受伤时希望有人能来搭救他的情景，甚至是将对这些情景的期盼投射在自己身上，把自己变成来搭救其他人的英雄。”他表示，在心理治疗上，并没有特定的单一方式能让幻谎症患者不再撒谎。治疗师与患者建立下健康及良好的关系后，患者就不需要透过撒谎来获得关心或关注，自然会减少撒谎的必要。心理师随后会慢慢引导患者接受幻谎只是患者对一些事件的投射或白日梦，再鼓励患者去察觉什么时候会想要撒谎，譬如紧张的时候、觉得被攻击的时候、想要获得他人关注的时候等。
“别以为幻谎症就是妄想症，虽然都是编造故事，但本质不同。”无论是出现生理或精神问题，患者都知道自己一直在“假装”，不图任何利益，却不可控地继续做下去；而妄想症患者则是沉溺在自己制造出来的故事里，无法辨别真伪。惟长期在幻谎症下编造故事的人，或多或少会因不断编造谎言，代入故事里的状态而受到影响，产生情绪上的波动。

“这两种情况的患者都会表现得很真实，因此需要花更长时间了解和观察，再进行心理分析，才能下判断。”他指出，其治疗过程并不简单，患者因心理创伤造成延伸出幻谎症，即便进行了深度心里治疗，花费长时间了解患者，也不一定能找到创伤的源头与答案。

“家庭背景、成长过程中的无助、工作上的挑战、校园时期的霸凌事件等，各种对情绪造成伤害的因素都会造成心理创伤，而这种创伤在不断地压抑下会以另一种形式宣泄出来。”黄章元认为，情绪是一种能量，这种能量不会消失，反而会在压抑下产生变质，且无迹可寻。目前医学上对幻谎症的研究并不多，无法将创伤及其延伸的症状做出更多的分析。他提醒，幻谎症或是其他精神疾病，如焦虑症、恐慌症、忧郁症等患者都有导向精神分裂症的可能性，建议尽早接受心理治疗。

各地流传的幻谎症疑似个案

幻谎症患者能把故事编得跟真实事件一样，世界各地也发生过不少被称为幻谎的个案，但黄章元对此有所保留，因为所有事件在被揭发后就没有后续研究或心理分析，无法得知当事人是为了个人利益或是患病而为之。无论如何，让我们一起来看看这些事件，孰是孰非就留给专家去判断吧！

台湾·《湾生回家》作者造假

《湾生回家》作者分别在2014及2015年推出了书籍及纪录片，故事讲述一个女孩为日本奶奶家里的管家将骨灰带回台湾花莲时，却在寻找他的故里与身世时，发现了一段段被时代淹没的“湾生”传奇。而女孩也因为卷入这场时代悲剧的探索，而改变了原本顺遂平稳的生活…

湾生指的是在日治时期移居台湾的日本人。他们的后代在台湾出生，并且在战后被遣送回去日本。“湾生”在日本有种文化歧视的意味。这本书或纪录片表达了日本移民二代及上一辈台湾人的乡愁，面世后相当受欢迎。后来，这本书的作者兼纪录片出品人陈宣儒（早前自称田中实加）被揭穿身份造假，而所谓的日籍外婆，并非自己的亲外婆。宣传时，她声称自己6岁前在日本念幼儿园，之后再回到台湾念日侨学校；但后来发现她18岁前都在台湾。除了身份造假，她也涉嫌网络盗图，在自己的面子书上发布其他画家的作品，并称作自己的作品。田中实加后来写下道歉声明，原来田中樱代是在她高雄火车站偶遇，因自己与田中樱代难产去世的女儿外型相似，加上生日与忌日相同，因而被视作孙女。

在这件事上，当事人虽然身份虚假，但湾生故事真实。台湾确实仍有许多湾生，更有湾生在得知造假事件后联系纪录片导演，担心被人们误解为骗徒之一。台湾精神科医生沈政男在面子书发文表示，此事表面上看来是为了名利而说谎诈骗，但此人曾在公开演讲时讲述一些戏剧化的个人故事，如若后者同属造假，那么就不只是为了实质利益而说谎，而是幻谎行为。不过此人说谎的动机不明，虽被许多人称为幻谎症案例之一，却无后续跟进，无法获得证实。

法国·伪台湾土著出书

法国作者撒玛纳里（George Psalmanazar）声称自己是台湾土著，并专门写了一本介绍台湾的书籍——《福尔摩沙历史与地理的描述》（An Historical and Geographical Description of Formosa, an Island subject to the Emperor of Japan），于17世纪出版于欧洲，成为当时被广泛翻译及阅读的书籍之一。事实上，他并不曾到过台湾，所有对台湾的地理、历史、宗教描绘等都是凭空捏造。

马来西亚·萧源盛“战地医生”造假事件

2011年，本地媒体纷纷采访及报导了25岁萧源盛成为“战地医生”的传奇经历。他在多篇访问中自称拥有3张医学证照——北京大学医学部、英国伦敦大学国王学院医学及牙医学，以及英国皇家外科学院。同时称自己加入国际救援中心行医，在多处战地服务，并且对自己当战地医生的点滴侃侃而谈。然而两者皆属造假。北京大学留学生办公室证实萧源盛并非该校医学部学生，而是背景中医药大学留学生，英国皇家外科学院以及国际救援中心等也表示他并非外科医生及捐赠者。

有者认为此番行为是为了达到某种利益，但也有人认为他只是伪造学位和经验，但其公开筹募的“善举”能帮助到一些对象，因此认为他是在做好人好事。不过，事件在萧源盛的父亲萧德昌召开新闻发布会为儿子道歉并退还善心人士的捐款后便告一段落，并没有后续报导或发展，因此难以断定该行为属于幻谎，或只是普通欺诈。

美国·法官捏造越战经历

美国法官派屈克考温博（Patrick Couwenberg）声称自己拥有心理学硕士学位、曾经参与越战，仍有一枚子弹留在体内，并曾在中情局受训。后来这些经历被揭穿造假，因此被除去法官职务。在被革职前，法庭曾请来3位精神学专家作证，其中一位专家认为他患有幻谎症，因而在叙事时将幻想编入事实中。不过这个理由并没有让他免于责罚，最终还是被革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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