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罗洲生命之树》展览　暗中展现雨林生态

站在《婆罗洲生命之树》（Borneo's Tree of Life）展厅入口，发现里面一片漆黑，不禁对这个展览感到有些好奇。步入展厅的那一刹那，能感受到微微的花香，虽然不似森林里芬多精的气息，但这股若隐若现的花香气味，确实能让人产生接近大自然时的放松感觉。在一片漆黑中，只有作品能在灯光下展现，更为突出其颜色及画面感。在展厅的前几幅作品中，是大家在提到婆罗洲雨林时立马会想到的生物——长臂猿及莱佛士花。然而这只是热带雨林中极其微小的一部分，还有更多美丽的生物等待我们去发掘。

“我们想让人知道，雨林不仅有这些，还有很多昆虫、动物、植物，是世人仍未发现的新物种，甚至有绝迹多年的生物在这里再现踪迹。”GMBB策展人林颖娴在为记者做导览时，一一介绍每幅作品里的生物及一些拍摄背后的故事。这一次的展览将展示长驻大马的美籍生物学家兼摄影师李乾乾（Chien C. Lee）的36幅作品，每一幅都能看到雨林不同的面貌，包括生物多样性、稀有动物、生物间互惠互利的画面等，即便展示作品不多，却已足够震撼。

相克相生的物种

展览中其中一幅让记者印象深刻的是〈Life in a Death Trap〉，那是两只青蛙、一只蝌蚪及一只孓孓同住在一朵猪笼草内的画面。原来，这个品种的蚊子与青蛙会在猪笼草里产卵，待卵长大后，就会离开猪笼草。“很多人以为猪笼草肚子里的液体会把所有生物腐蚀，其实不然，里面的水其实是雨水，那些意外跌入后溺毙的小动物及昆虫在水里腐烂后慢慢分解，猪笼草才得以从中吸收养分。因此猪笼草姬蛙及巨蚊才能在里面生存。”李乾乾解释，这两种生物之间有一种循环的联系，巨蚊孓孓时期是杂食的，会吃掉水里的其他生物，包括其他孓孓及蝌蚪；长大后的巨蚊孓孓则只吃花蜜，反过来成为猪笼草姬蛙的食物。他笑说，这是生态的奇特之处。

确实，在李乾乾的作品中，不难发现一些生物间的循环或互惠互利的画面，生动有趣。

蝙蝠叼著无花果的画面栩栩如生，仿彿真的在眼前发生。这类蝙蝠并不稀有，照片构图却是李乾乾构思多年，但未曾拍到的画面。于是他在自家后院种下无花果树，用数年的时间等待它开花结果，并设下红外线相机陷阱，才得以拍到这张作品。

尽可能展现生物多样性

《婆罗洲生命之树》展览的展出作品为36幅，而展厅内暂时只能容纳30幅作品，因此主办单位将在6个月的展期内不定时更换作品。询及挑选作品的标准，李乾乾表示以展现雨林生物多样性为准，因此尽量挑选不同物种的照片，包括哺乳动物、两栖动物、鸟类、昆虫、植物等。

在众多作品中，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时隔数年才拍到的婆罗洲云豹（Bornean Clouded Leopard）。“豹是我多年来一直想拍摄的动物之一，那一次终于有机会了。”多年前，他曾有机会到某个国家公园进行一个拍摄项目，因知道该地区有婆罗洲云豹的踪迹，因此便设立了相机陷阱。当时因技术关系照片的素质差强人意，且只拍到它经过的侧面，在等待了数个星期后，李乾乾无功而返。直至2年后，又有机会重游旧地，他再次设置相机陷阱，该次采用的是专业相机且调整了角度，终于拍摄到它的正面。“从之前拍的照片里，我发现那只豹每个星期在固定的时间都会经过那里巡逻，因此后来再回去设置相机的时候，我希望它还在那里，按照当时的路线巡逻。结果它还真的在那里！”

李乾乾坦言，拍摄野生动物需要有天时、地利、人和才能完成。不过，作为自然摄影师，除了需要有点小运气，还需有耐心，有些照片是需要用很长时间准备及计划才能完成拍摄。他指出，摄影师必须对自己的目标有一定的了解，包括它的习性、活动范围、喜欢吃什么等，才能帮助摄影师追踪到它们的踪迹。“动物跟人一样，他们有自己的生活规律，自己的喜好，就像人喜欢到哪一个商场吃饭，喜欢走哪一条路回家一样。”

颜色鲜艳，外型突出的婆罗洲蓝腿狼蜘蛛为新发现的蜘蛛品种，却遭不法之徒盯上，最终被盗窃到欧洲国家售卖。

这张婆罗洲云豹是李乾乾一直想拍的照片，时隔数年，才成功以相机陷阱拍到云豹的正面。

自然摄影师的操守

另一张婆罗洲蓝腿狼蜘蛛（Birupes Simoroxigorum）则是一场美丽的意外。当时李乾乾到雨林里登山，忽然发现脚下有蓝色的物体，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一只蓝色的蜘蛛。他立马拍照发给相关专家，却获知那是未知的品种。他欣喜万分，将照片发布到网络上，希望能让人看到这片雨林的生物多样性，以及这个新品种的发现，却意外招来一些心存不良的人前来盗猎。“当时我只是说在古晋发现它，并没有详细说明是哪一个雨林，但这些盗猎者不知用什么方式找到了它。”婆罗洲蓝腿狼蜘蛛最终被那群盗猎者带回欧洲以一只500欧元（约2500令吉）的价格出售，并且对其进行发布，表示他们才是找到这个蜘蛛的人。李乾乾对此相当气愤，即便向有关当局及媒体做出投诉，却没有多大的回应。“这对我来说也是一个教训，上了一堂课，下一次再找到新品种时，我不该说出在哪一个地区找到，而是应该说在婆罗洲找到，放大范围，让这些人无机可乘。”

他认为，作为自然摄影师需要非常注意自己的操守，有些行为或会影响到一些生态的常规作息，造成一连串的蝴蝶效应。他举例，在一些地方只要有观鸟者拍摄到罕见的鸟类，隔天就会有一大群人来守株待兔，希望能拍摄到那只鸟。“大家想方设法让鸟儿飞起，方便拍摄，或人群的喧哗都会对它造成影响，如若它正在筑窝生蛋，可能会破坏它的生态规律。”

李乾乾直指，早年也有人抓来一些生物，强行将两个生物放在一起，并用鱼线绑起其中一个生物的手，伪造成挥手的姿势，拍下照片。这批照片为对方谋取了相当丰厚的利润，但生物研究相关领域的人都知道这是在伤害生物后得来的“照骗”。他认为，摄影师的作品必须是达到宣导、教育的作用，而不是成为让自己一举成名或赚大钱的工具。

李乾乾笑称大家可能看了太多雨林历险电影或《国家地理频道》节目，以为雨林就是危机重重，其实相比起人类害怕受到动物伤害，动物更害怕遇到人类。图为他在工作时为动物进行拍摄的画面。

为婆罗洲雨林生态著迷

“来到这里之后，我发现这就是大自然爱好者的天堂，原本只是打算待一两年，后来觉得我可以在这里待一辈子。”美籍生物学家李乾乾在加利福尼亚长大，从小就对大自然非常感兴趣，在当地国家公园里追踪昆虫、寻找动物足迹是他童年的一部分。在完成生态学学位后，他曾在加利福尼亚国家公园工作过一段时间，后来因新工作关系辗转来到砂拉越，从此爱上婆罗洲雨林。“当初来这里时，主要的工作就是研究猪笼草，而热带雨林研究不过是我自己的兴趣罢了。”

1996年来到这里工作后，他发现婆罗洲雨林里的生态多不胜数，于是便开始研究起这片雨林。他指出，加利福尼亚也有很多很好的国家公园，但品种不多，且研究已经相当成熟，几乎能在工作一天后就已经完全了解所有树的品种。而婆罗洲雨林则不然，这里的生物多样性让他非常著迷，光是树就已经有超过4000个品种，无论是树、昆虫、鸟类还是动物，都有待发掘。他笑说，有些人对婆罗洲雨林找到新品种感到惊讶，但这对他们来说算是家常便饭，因为研究人员经常会发现一些不曾见过或已经绝迹的生物在这里出现。“我想，这里的生态是一辈子都学不完的。”

在研究的当儿，他也开始为生物拍下照片作记录，在2005年开始接触摄影。“摄影是一种将我喜欢的东西放在一起的方式，譬如昆虫、鸟类…”许多人会想像自然摄影师的工作是充满危险性，或许是被动物追、或许是被毒蛇咬，但实际上并非如此。李乾乾笑说：“其实我的工作一点也不危险，让你们失望了。”他指出，雨林中大部分的动物都比较害羞，只要看到人类的踪迹，就会赶紧逃走；而致命的蛇类也并不常见。在已知的150个品种的蛇当中，仅6个品种身怀剧毒。“我在婆罗洲雨林25年，也只见过眼镜蛇3次而已。”至于带有毒性的植物，他则反问，应该不会有人在森林里随便摘了东西就往嘴里放吧？若只是不小心触碰到有毒的植物，只会有一点小伤，不会致命。

有些动物警惕心非常高，因此部分图片需要自然摄影师做好功课，了解其目标的出没地点后，在相关范围内设下相机陷阱辅助拍摄。图为李乾乾正在沙巴雨林里为安装相机陷阱做准备。

爱上它，就会保护它

“除了河边的鳄鱼会吃人，森林里其实是很安全的，至少不会像在大城市里，走著走著可能就遇到交通意外了。”在砂拉越生活25年，他直言，即便住在国家公园附近，许多当地人也不曾到访，甚至有人不曾想过可以进入雨林。他表示，这是许多现代人对森林的迷思，不仅是大马人，欧洲人也对雨林抱有许多危险的想像。直至近5至10年，情况才稍微改善。“这几年登山、观鸟的人变多了，是接触大自然的一个好开始。”在疫情来袭前，李乾乾的工作内容一半是摄影，一半是大自然向导。在将这些生物的照片展示出去后，他发现许多人其实对大自然感兴趣，希望能看到野生生态，因此他开始带起大自然观摩团，让大家深入了解这些生物。李乾乾分享，当中也不乏专家团，需要应他们想要的内容做出客制化路线。

早前，李乾乾的展览大多都在婆罗洲或海外进行，今年是他第一次在吉隆坡展示自己的作品。他希望能藉著展览让更多人看到雨林美好的一面，打破“雨林=危险”的刻板印象，让更多人开始走入雨林，与它做连接。“全球都在面临环境危机，而主要的原因是人们已经与大自然分开，只要开始与大自然连接，就会开始关注它、保护它。”李乾乾表示，一些摄影爱好者因拍摄而接触大自然，从中了解后也成为保护它的一份子，他希望能延续这样的方式，将更多人带入雨林，打破隔阂。

林颖娴认为，环境是人生存的根本，而文创并不限制于任何课题，各种不同的媒介都可于不同课题展现出文创作品。她希望借由这次的呈现方式，让人了解文创无界限，同时达到宣导作用，让人们知道雨林拥有的比我们知道的还多。

精心打磨观展体验

有些人好奇生态保护课题与文创园区又有什么关系，策展人林颖娴则认为，生态保护只是其中一个创作的课题，它能与不同的媒介连结。她认为，人们必须与这片土地连结，对身边的事物抱有好奇心，才能在文创的路上继续走下去。她以此次的展览为例，指展览与本地香水品牌OLFAC3合作，打造一个带有植物香气的空间，让参展者能有一个视觉、味觉、听觉上的享受，沉浸在展览中。

整个展览最大的挑战便是如何在摄影师远在砂拉越的情况下，完成远程遥控的品质管控。林颖娴笑说，由于展厅空间以黑色为主，营造森林的感觉，因此印刷时需要在颜色方面抓得更紧。她说，光是选印刷机就已经换了七八台，才找到颜色及印刷素质最为合适的。“由于这些照片是放在灯箱里展示，因此会突出它的每一个细节，只要印刷时不小心出现一些细痕、线条都不行。”由于每一个印刷机及相机拍摄出来的颜色皆不同，因此每次完成印刷以后，都要用专业相机拍摄成品，发给李乾乾鉴定。李乾乾笑说，这也是他第一次以远程遥控的方式完成品质管控。“李乾乾对展品印刷的要求很高，我们也理解创作人对自己作品的要求，因此特别买了颜色图标卡放在印刷好的作品旁进行拍摄，好让他能做对照。”为了确保颜色与李乾乾要求的相符，主办单位想尽办法将整体做到尽善尽美，过程艰难。

“空间里的味道也是经过不断调整，才达到现有的效果。”林颖娴笑说，刚开始点这款名为Borneo的香薰时，浓度太高，充斥著整个展厅，就连外面的走廊也不能幸免。在与OLFAC3协调后，经过几次的调整才形成现在轻微舒适的气味。林颖娴表示，希望此次的展览能给人一种不同的感官体验，了解到各种毫无关系的媒介其实也能结合在一起，达到文创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