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政治学界与西方主流媒体流行把世界各国划分为民主或威权两大类。这种两分法在1990-2005年期间更成了压倒性分类,其中主流思想认为选举民主是唯一正当合法的政权模式,凡是非选举民主型均是非法与不正当的,也或迟或早会被选举民主化,只是近10多年来,这种一边倒的主张备受非议,以至于连民主化的理论大师拉里戴蒙德(Larry Diamond)也说,全球范围内出现民主衰退的趋势。
其后果之一是,威权体制必然“选举民主化”的提法成了无终极结论。为何会出现从绝对肯定到怀疑的变化,原因当然是多重的。
从现象的角度看,不仅发展中国家出现了民主出错(如泰国频繁的政变)也出现了选举民主变质的现象,如土耳其、俄罗斯、匈牙利、波兰等出现了“超级总统”或非自由主义型民主,连老牌民主国如欧美也出现了民粹主义浪潮。
这种乱象究竟是一时的还是持久的,各有各说。与此同时,一贯以来认为民主与自由、繁荣稳定、自由市场、自由主义是一体的说法也受到质疑,特别是美国特朗普当选总统与英国脱欧后,民主优势论已不再那么成为绝对的信仰。
从性质上言,其实由于人性具有善恶两面性,任何体制或思想多带有两面性,而不可能是十全十美的。很多时候一种价值或制度的优势与劣势是随著情况的变化而起变化的,也就是说世异则事异,很难有一种在任何时候放之四海皆准的“一体适用”体制。
因此,尽管有其优势,选举民主也免不了有其劣势与局限,即便采用选举民主也宜因时、因地、因族、因教制宜,而不宜一元化。新加坡能成为一个广泛被视为成功的国家,也是因为其领导层懂得把选举民主国情化。新加坡有实践选举民主,可有趣的是,学界与西方主流媒体一般多把其定位为威权国家或是民主与威权相结合的混合体制。
同理,学界与西方主流媒体也常把大马定位定性为半民主、伪民主、非自由主义型民主或威权国家。这就使得威权体制(Authoritarianism/Authoritarian Regimes)这个用语具有多义性,即可指有举行定期选举的国家;也可指中断或从不实践选举民主的国家,如中东的那些王国或中国与越南。
伸言之,威权也可以有多种形式,有美国评论人甚至说美国也是个威权型资本主义国,也就是说,连美国也是个名为民主实为威权(不尊重民意骑劫民意)的国家。这意味著,威权是个贬义词,凡是美好的东西均与民主扯上关系,而凡是不好的东西,均与威权扯上关系,这其实也是发达民主资本主义国学界与主流媒体惯用的倾向性评论或报导,称为扭转spinning。给人的观感是所谓自由是媒体老阁的自由,而不是新闻从业员的自由;毕竟,从业员是受雇者,不听话便得走人。说起来,早在1950年代李光耀便已有此看法,当时英文海峡时报便被他视为英殖民老板的宣传工具。
就当代而言,威权通常是指在1960-80年代流行于亚非拉各地的非选举或选举型威权国,特别是军人掌权国,如苏哈多时期的印尼(1960-1990年代)或许多非洲与拉打美洲国家如阿根廷、巴西等。整体上言,这些威权国家都不算是成功的而大多是失败国。但也有例外,如1950-70年代的台湾与韩国,或是1960年代迄今的新加坡与当前的中国与越南。为何这些具有儒家传统的东亚国家或地区会成为成功的威权?
亚洲价值观
一般是从文化的角度来分析,如重视纪律;勤俭的价值观;著重义务多过权利;重集体多过个人;特别重视教育;浓厚的家族观念;先苦后甜;人生选择;服从权威;务实等。简言之,就是所谓的亚洲价值观。
此外,更重要的是,当时的领导层素质;因为这些领导人基本上有很强的富国富民的思想与使命感,使得他们能为富强而奋斗,力争上游。在当时,台韩或今日的中越新等国,使得威权体制较选举民主更能加速发展与相得益彰。它使得领导层与全民更能专注于发展,以至于他们被称为发展至上国或威权型资本主义体制。说白了就是举国上下有共同的奋斗目标,能务实地善用外部有利条件,如美国市场,向上向前发展。
更重要的是,它能在政治稳定的大局中稳中求进,而不至于因民主选举而分心或内耗。从好的方面言,这使公共政策能往大处著眼,进行长期规划与避开急功近利的短期主义。一句话,就是让政权能较不受狭隘利益集团的绑架(称为国家自主)。
在选举频繁的政体中,政治人物与领导人常会选择走讨好而非求好的策略;毕竟,民意如流水,搞长期工作只会益了后来者,为他人作嫁衣裳,何必呢?这40年来中国的发展快过印度便是一个实证,对穷国而言,脱贫比什么民主实惠实利得多。毕竟对多数普罗大众言,过好生活才是第一义的。
从坏的方面言,若是领导层腐败或过于意识形态化(如毛泽东),威权就会加速一国的沉沦。说到底,威权是利多于弊或反之,取决于多重因素,如是否得人得时得势,也就是天时、地利、人和与将帅是否有眼光与使命感。
整体而言,成功的领导者多是实而无华,而失败民主国的领导层则多是华而不实。只有务实(非意识形态),脚踏实地与实事求是的集体领导,才是成功的关键。这就涉及了选贤与能的选技制,而不必然是选举制,选举要秀的是口才与表演,而选技则重看多年的实绩,是否有实才能实干,是否适才适任。
终极而言,放眼世界大多数的威权体制表现皆不佳,而不得不再转型;成功的威权体制或有坚韧的威权体制如新加坡、中国、越南等能再持续多久或对其他国家越更大的正面示范效力,则是目前尚无定论的提问,他们的可持续性,取决于他们能否适时适度地有效回应变动不居的挑战,而不是一成不变的执政方式。毕竟,当代世界是愈来愈复杂多变,不懂得变而通是不行的,民主体制亦然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