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和宗教,对不少人而言,是两个对立面。然而,一旦和贪婪扯上关系,科学就不再启迪民智,宗教也不再导人向善,这两者就沦为消音和欺凌的工具。
1963年10月9日晚上10时39分,意大利的托克山(Monte Toc)发生严重滑坡,2亿6千万立方米的沙石坠入维昂特大坝人工湖,激起的两股巨浪,分别冲往上游村庄埃尔托(Erto)和卡索(Casso),以及下游村镇朗格罗尼(Longarone)、彼拉果(Pirago)、里瓦尔达(Rivalta)、维拉诺瓦(Villanova)、法埃(Fae)、柯迪萨果(Codissago),大约2000人不幸罹难。
早在大坝动工之前,托克山附近的山地社群就反对在那里建坝。托克山的名字是人们历代口头流传的信息,在当地众多方言之中,“托克”含有“腐烂”、“癫狂”、“行走”的意思,意指经常发生山体滑坡。然而,建造大坝的电力公司SADE(全名Societa Adriatica di Elettricita,即为亚得利亚电力公司),仗著财大气粗本钱,以及和当时执政的天主教民主党(Democrazia Cristiana)的亲密关系,对山地居民的抗议和警告嗤之以鼻。SADE凭著地质学家乔治道彼尔兹在1928年和1958年的目测地质观察,断定坝址为安全。
埃尔托和卡索,与阿尔卑斯其他山地社群一样,在那年代是面对国家政府的殖民式搜刮。在更早前,长期的毁林活动,以及以小麦为主的单元农业,使山地社群经济逐渐衰退,并在1800年代末期流失大量人口。大维昂特计划使这地区的困境雪上加霜。原本剩下的肥沃放牧地,被SADE收购,大坝建成蓄水后就淹没在水底。没被淹没的土地,也因归于SADE所有,从此划为山地居民的禁区。
这一切,对村庄经济是致命的打击。维昂特河谷以外的其他阿尔卑斯山地社群,也相继面对水坝工程的侵略厄运。村民为了捍卫家园土地以及传统经济,逐渐组织反抗运动。
1956年,随著卡宾枪骑兵队(carabinieri)入驻,埃尔托和卡索言论受到执政势力监控,村民以至地方政府官员只有透过写信表达抗议。
未受执政党理睬
1958年,有73人联名致函有关单位,表达对水坝扩建的忧虑,希望能够藉著政治力量扭转局势。“我们希望贵方可以合作,解决这公司的严苛且霸凌态度,为双方的需求,即水电用途以及小地主的利益,寻得解决方案。”这封信并未受到执政党理睬。
1959年3月,附近的庞德塞水坝(Pontesei Dam)发生山体滑坡事件,坠入水库的沙石激起大浪,卷走一名工人。这事件不但使SADE开始关注山体滑坡风险,就连天主教民主党的山地社群圈子也开始传出抗议声音。1963年,大坝惨剧发生前一个月,埃尔托卡索政府官员致函SADE。
“我们只求一个确认,就是这水坝,无论是现今或是将来,都不会对村庄、村民、以及他们的产业造成破坏。如果贵方不能给予正式答复,我们要求趁著可修复以及无可修复的破坏发生之前,将风险肇因消除,免得已在他处发生的事件在这里重演。”
SADE的回应很简单:这纯粹是山地居民毫无科学根据的杞人忧天。该公司的大坝安全凭据,是建立于一众专家和精密仪器的计算之上。
惨剧发生后,有记者问山地村庄幸存者,为何大家即使知道大祸将至却还留在家园?答案是:“因为我们希望他们比我们懂得更多”。
维昂特惨剧受害者代表律师桑德罗(Sandro Canestrini)就说:“科学,对权贵谦卑,对所有其他人虚伪,对穷人残忍。”
这句话,在马来西亚一样可以派上用场。
科技不应沦为权贵化妆品
本地社会,即使说应用科学,总是倾向于轻研究、重工商。修理工,目的就是在“高科技企业”生产线找饭碗。我们社会从不缺乏科技专才,更不缺乏把时尚科技穿在身上炫耀的风气。但,每当发生瘟疫或环境灾难,这种圈子的言论却是最没根据,因为在其中找不到多少人愿意冷静的分析问题因果。
而各种工程的环境影响评估报告,虽说是民间社会的一个问责管道,倘若缺乏公民意识以及技术报告内容解读服务,往往变成科学术语马戏团。久而久之,即使政府渐渐不再开放环评报告,也不会引起社会追究,因为那些是大家公认看不懂的东西。
我们生病的时候找医生,遇见法律问题的时候找律师,看不懂环评报告的时候理应有求助管道。要不然,无论是什么工程,不管多么不合理,只要按程序公开环评报告书,只要内容没多少人看懂,这计划就不会受到拦阻。
就如埃尔托和卡索村民对托克山的认识,本地原住民对山林的知识理应成为防范生态灾难的本钱。然而,城郊发展的失衡使原住民缺乏进军科学领域的机会。与此同时,各领域企业财阀从不乏背书专才,用华丽的词藻把毁林之类的恶行粉饰成社会发展。对自己有利的,就说是走在科技的前端;被揭弊的时候,就说对方是没学问的杞人忧天。
这种现象,在其他科技大国也是日益恶化。2016年9月,科学杂志《自然》刊登一篇标题为《科学是否富人专有》的报道,探讨科研行业贵族化的现象。科研人才在大学时期必须花很多钱,毕业后却很难赚钱。为了还债过活,若不是不愁衣食的富家子弟,著名科研中心和商业大集团就成为众多穷毕业生的几乎唯一出路。这也意味著,科学界的声音、经济命脉,是任由财阀或政商势力操控。说得难听一点,科学研究就因此变成富人权贵的玩具,一箩筐社会问题就总是缺乏科学界参与解决。
SADE成功把山地居民的声音消除了,于是就没人防范维昂特大坝在托克山酿成的危机。
如果我们任由原住民的声音被吞噬消失,而城镇经济圈的科技专才却倾向于炫耀身份、以科学名堂为搜刮式经济锦上添花,山林生态崩溃的时候,要等谁来拉响警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