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话说开,希盟当前最致命的问题,并非“安华去留”,而是始终无法在马来人穆斯林社会取得过半支持。参照第14届大选经验,若希盟仍获非马来人一面倒支持,拿下联邦政权或仅需三分一马来选票;但若要维持稳定政权,马来人支持率过半才有底气。坦白说,如果希盟要推高马来人支持率,林吉祥与林冠英双双告退,恐怕要比安华退位更能见效。
疾呼“安华退位”的理由,可以是基于其锋芒不再、领导无方、判断失误、有勇无谋等,却不能是因为“无力争取马来选票”。希盟无法取信于马来人的关键阻力在民主行动党,而非安华。ILHAM民调中心最近分享实地考察结果,调查显示56%受访者(马六甲选民)认可希盟州首长人选阿德里执政期间的表现。主讲人Astro Awani编辑纳兹里卡哈(Nazri Kahar)发言时就转述自家亲戚的谈话:“阿德里是聪明人,但他的盟友是行动党。知道吗,这(发言者)是受教育的人。”
甫落幕的马六甲州选成绩显示,乍看下强势回归的巫统,得票率并没有显著回弹。倒是脱离希盟后的土团党,意外地没有泡沫化,反而与伊斯兰党双剑合璧,攻下二席,并在数个马来选民居多的选区中,得票超越希盟。或许可以这么解读:巫统已非马来人唯一选择,惟拒绝巫统的马来选民,会优先考虑马来民族主义政党,或穆斯林政党,即土团党与伊党组织的国盟,而非希盟。
且让我们抛开把马来社会简化为“开明派”与“保守派”的二分法,并正视马来人穆斯林社会里复杂、多层的光谱。具体而言,当下反盗贼反贪腐的马来选民,可能也同时反酒反赌反华教;挺世俗撑多元的马来选民,或许也同时挺Bossku撑Zahid。若“开明派马来人”的定义只能按照华社的标准——反盗贼、反保守、挺世俗、撑多元、捍人权,缺一不可——恐怕就是濒临绝种的受保护物种了。
在这个脉络里,安华与希盟的矛盾并不是理念上的分歧,而是个人领导上的缺陷。为了把安华轰走而无限放大安华的缺失,然后有意无意制造一个假希望,以为此君的离去能一并带走希盟的所有乌云愁雨,恐怕终将事与愿违。
很明显,当下无论把马哈迪重新摆上神台,或让沙菲益从沙巴西渡半岛,都无从催谷希盟的马来票。希盟509执政半年后的系列补选,马哈迪效应在马来社会已是强弩之末,无力回天;沙菲益败走沙巴州政权,却受捧为救世主,恐怕也是一场纯情青春梦。
改变民族观念非易事
说实在的,“身份认同”政治这回事,更多时候是非理性的。当种族、宗教议题席卷而来,马来社会追求的是一种“自己人当家做主”的安全感。安华曾经尝试在马来社会谈论民族人格、思想、价值观的塑造,试图以普世价值凝聚多元社会,惟曲高和寡,只能吸引小众,甚至无法在本地高等学府形成主流。
右翼党团以民粹的语言、简单又粗糙的逻辑,包装后散播到各经济阶层,渗透宗教、学术等圈子;善用社交媒体,制造民族危机感,煽动仇恨与不满,成功蛊惑人心。在短期内,任谁要扭转局势,改变一个民族根深蒂固的观念,恐怕都是不可能的任务。
安华是否应该退位?也许是,因为从现状看来,安华已过了自己政治生涯的巅峰,不再是2008年那个呼风唤雨的魅力型领袖,无力替希盟加分,且无能整顿公正党乃至希盟的领导班底,陷入“老的下不去、年轻的上不来”之窘境。但也顺带一提,若安华退位,则意味希盟必须做好准备,用五年或更长的时间,才可能重返布城。就像李宗伟退下后,马来西亚也等了好一段日子,才换来李梓嘉的崛起,且锋芒初现后表现比宽频线路更不稳定,常常让人乍喜还忧。
延伸下去,安华若真退位,希盟最好推出配套方案,否则事倍功半,甚至平白浪费了一次制造新气象的契机。如果退下的仅仅是安华,然后驰骋政坛多年的资深领袖林吉祥依然老神在在,每天发文告指点江山,不管接位统领希盟的是赛夫丁(公正党现任总秘书)、努鲁依莎或拉菲兹,都无济于事。反之,由于资历辈分的关系,马来社会更怀疑赛夫丁、努鲁、拉菲兹等辈,能否驾驭林吉祥,甚至林冠英?
最后,除非行动党准备单飞,否则高调、直接、不留情面地施压安华,恐怕适得其反。脱离希盟后,土团党以反盗贼吸纳马来选票,稳住阵脚;民联瓦解后,伊党以伊斯兰教老字号继续守住基本盘,表现可圈可点;而巫统则以相对世俗的治国方针,吸引抗拒保守教条的穆斯林,且基层深广,不太可能一夜崩盘。三党中任何一方若有能力单独执政,就会防堵对手;凑不足议席时,则以又竞争又合作的方式,策略性结盟。把行动党围堵在外,是三党唯一的共识。
蓝眼若单飞 火箭能受益?
喜欢与否,在理念上最接近行动党的,当属公正党。除非未来形势骤变,三大马来人穆斯林政党的其中一方愿意与行动党联手,否则当下甩掉马来人为主的盟友,只会让行动党离布城越来越远。
晚近十年,行动党相继解除了自己与伊党、土团党的盟友关系,不管基于谁对谁错,在马来社会予人“用完即弃”的印象;甚至最近在国会疾呼检讨《联邦宪法》第153条文的公正党巴西古当国会议员哈山卡林,都忍不住向公正党同僚发表公开信数落行动党,并以俗语“habis madu sepah dibuang”(意思与中文的“狡兔死走狗烹”相近)感慨叹息,提醒同僚做好单打独斗的准备。
试想像,若公正党亦单飞,一直饱受“行动党傀儡”标签所困的国家诚信党,在马来社会还能有作为吗?
倘若连公正党都认为行动党功利至上了,行动党未来还要如何在马来社会混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