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动党在农历鸡年伊始,迎来前巫统部长再益加盟,意图拓展马来人的支持,但再益效应尚未发挥之际,就发生马六甲政治地震。以沈同钦为首的四位民选议员集体退党,短期内抵销了再益入党的能量,也暴露出党内问题,如果党内派系恩怨又与近期的路线斗争夹杂在一起,混乱的情势将会升级,令人预见行动党盛世即将告一段落。
沈同钦等四人退党,按该党代主席陈国伟的定调,可称为“四毒瘤事件”,也是2008年以来行动党最严重的退党风波。虽说2009年许月凤退党影响霹雳州民联政权,都不及此次退党伤害之大。霹州民联垮台主要还是公正党议员倒戈,况且其时行动党如日中天,虽失政权但气势更盛。至于其后零星的跳槽,包括沙巴陆续出现议员脱党,对当地政治实属常态,这些才是名副其实的毒瘤。
粉碎南方桥头堡
可这次四人退党,矛头直指行动党秘书长林冠英,又在行动党少壮派掀起路线辩论之际,牵连颇大。四人退党,是林、沈双方十余年来恩怨情仇所作的一次总结算,也是林冠英的党内声望和社会形象,从高峰向下滑落的开始。短期来看是退党四人自损,长期来看,林冠英则要付出治党能力和容人气量不足的双重代价。
林冠英遭受打击还算事小,毕竟有他咎由自取的根源,但从行动党角度来说,影响远为惨痛。马六甲对行动党而言,有政治上的象征意义,它曾是三任秘书长的政治根据地,林吉祥父子和林家媳妇都曾在马六甲当选议员,过后才走向全国。在行动党于2013年大举挺进柔佛州以前,该党势力往南是去到马六甲就止步。随著四人退党,党中央固然粉碎了沈同钦叛党反林集团,但却同步削弱了行动党几代人苦心建立起来的南方桥头堡。
此次退党事件,是行动党十年的黄金盛世告一段落后发生,对该党颇有冲击。该党从2006年砂州选举掀开复兴的势头,历经2008和2013两届大选,政党实力达到顶峰,林吉祥的两次寿宴俨然城中盛事。但从安顺补选落败、民联解体和2016年砂州选举的失利,正好走完十年的黄金周期,近年与马哈迪和旧巫统保守势力结盟,党内外不乏非议和不解。
来届大选由于华人票饱和,选民返国回乡投票热情不再,行动党不可能保持上届大选的高支持度,除非出现马来人海啸,投票率下滑将导致该党的表现退回到2008年的水平。
如今表面上行动党处于历史最辉煌阶段,但辉煌之际往往心理上也是最松懈、最自负,最跋扈的时刻,通常也是从最高处滑落的起点,安顺补选失利,就暴露内部的危机与瓶颈。沈同钦和吴良山等人素有声望,攻城掠地,屡有建树,不是一般见利忘义的海啸议员。近三年来政局重组凌乱,路线转型过速,加上当下的人事纷争,都进一步令既有支持者失望,令中间选民却步,令首投族群观望,令未登记的选民缺乏热情。
四人被迫退党,反映了几项政党发展上的问题。首先是中央与地方的关系,行动党在州级领导的甄选上,包括州主席在内都以选举产生,而大部份朝野政党还是由中央委派,行动党在这方面是权力下放更为民主。可是该党的中央与地方关系,没有一致和稳定模式,已逐渐成为党内矛盾的乱源,既有地方违逆中央之事,也有中央插手地方的举动,如何理顺两者的权威冲突已成未来挑战。甲州联委会的分裂与纷乱,基本上是党中央过度干预和介入,不尊重基层生态地方自主的恶例。
斗争理念产生分歧
沈同钦等人退党后,人们一般上将焦点放在他们与林冠英的恶斗,但不能漠视的是,他们还对行动党近期的政治斗争理念提出异议,而这些看法在党内外同样存在疑问。沈氏等人并不擅于论述,他们对反对党结盟而令伊党坐大的说法,有许多商榷之处,但对于路线上淡化“马来西亚人的马来西亚”、迎合马来人不安、与旧巫统保守势力合作等等,这些近年的变化著实令党内各阶层领袖,都有不少迷惑和不解。抛开四人退党的行动,沈氏等人对路线的批评,相信在党内外都不乏共鸣。
目前的行动党,似乎走上伊党在1999年后的局面。由于受政治海啸的激励,行动党自2008年以来涌入不少青壮精英、专业人士和英文群体,这股新生力量对党的发展前景和战略定位,逐渐提出有别于过去五十年的思维见解,特别是对族群平等和宗教权利的抗争,采取不同的回应态度,跟党内长期坚持的斗争理念产生微妙的分歧,连不少中高层领袖都适应不良。
由于林吉祥在党内仍具有最高权威,他又急于扭转政局现状,一心追求历史地位,使上述路线争议被隐蔽起来,只在少壮精英之间有所辩论与回荡,没全面爆发。但是行动党长期奉行的理念毕竟历经50年的选票洗礼,任何论述的调整与路线的切换,都不能过急和过速,既需要耐心铺陈解释,也最忌模糊和暧昧,否则动摇传统支持者信任,自断根基。在威权体制下奋战的反对精英,最需要的是清晰、具体,而且完整、连贯而有机的理念路线,才可以说服社会各阶层的普遍认同。
羞辱党员非党文化
目前马六甲四人退党,影响还是在地方政治的可控范围内,可是如果派系与人事的恩怨,跟现在酝酿著的路线辩论夹杂重合在一起,就会使问题复杂化和尖锐化。政党的派系分化固然是常态,对党中央的认同态度也并非一致,然则要是各地留有积怨和分歧的派系,把对党中央的不满转移至路线与理念的争议,就会扩大为全国效应,也肯定伤害到党内外的观感。
沈同钦是第一个挑起路线问题的资深领袖,不能因为他退党而忽视他的质问,过度反击和羞辱一位曾付出贡献的同志也不应该是行动党的文化。
行动党是国内最大反对党,该党的任何举动都关乎国内政治发展,正如关注英国政治不可能忽略英国工党的权力变化,是同一道理。目前该党处于历史盛世,以林吉祥为首的党领导在恶劣环境下坚持民主香火,居功至伟。但是,随著行动党的选举实力大幅成长,党内利益和权力也转趋复杂,行动党以后会否沦为马华公会2.0,视乎该党能否开创党内的民主制度,以及坚持政治改革的理想性格。摆在行动党面前的抉择是:它要受党内急速扩展后形成的新兴既得利益集团所包围,抑或成为我国开拓民主进步的新兴历史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