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逾半年,我一直等待游行。这是一种奇妙的“类怀旧”心情,多年前我在这里学会游行抗议是“权利”而不需恐惧,如今再回来台湾,我特别渴望重温的不是夜市、小吃或珍奶,而是游行。
参加游行需以认同为基础,因此宁缺勿滥。好不容易等到309的反核大游行,可同一天我却因去首尔发表论文而错失良机,捶胸顿足哀怨不已,所幸一周后还有一场乐生316游行。相较于前者,这是可预见的小规模游行,不过它非常凑巧地结合了两个同样也发生在马来西亚的类似抗争,不免令我想了解更多。
乐生疗养院是1930年代日本殖民政府在台湾建立的汉生病(即痳疯病)隔离中心。当时日本政府为了“净化民族”,在全台各地搜捕患者,将他们押送到乐生院强制隔离。由于社会大众对病理学的无知和恐惧,院民长期受到外界的孤立和歧视,即便后来隔离政策解除了,也无法回归社会生活。
如此经过数十年,许多汉生病人将囚禁他们一生的乐生院视为家园,但他们原本平静的生活,却被捷运新庄线的工程打破。乐生院座落在新北市回龙,是捷运新庄线的终点站,捷运局拟在乐生院址上兴建机厂,要求院民搬迁,却没有提出适当的安置计画,院民遂成立“乐生保留自救会”捍卫自己的权利,抗议政府迫迁。
自2001年新庄机厂选址确认,至2005年自救会成立,期间有学者提出认定乐生院为古迹予以保留。2005年底,文建会公告该院为暂定古迹,为期半年,以便在这段期限进行古迹审查。可文建会跟当时的台北县政府相互踢球,延宕审查程序。期限一到,捷运局提出新的拆迁方案重新开工,于是学生结合院民在2006年6月举行“呼喊正义、捍卫乐生”游行,首次以六步一跪的方式,从文建会出发行向行政院。
2007年3月15日,政府动用两百警力进入乐生张贴拆迁公告,限期一个月搬迁。4月16日,支持保留乐生的民众再度以六步一跪的方式走上街头。之后自救会持续和捷运局协商,原有的“保留90%方案”被拒,最后以“保留40%方案”作出决案。政府一直以捷运工程为国家重大建设之名,挑拨地方和支持民众的对立,指乐生不拆、机厂不建、捷运不通,乐生的抗争阻碍地方发展。
乐生院抗争的两阶段
新庄机厂持续施工,2010年开始发生工程边坡不稳,造成乐生院区出现裂缝,也有位移迹象。
2012年捷运新庄线采“分段通车”到辅大站,此举戳破了2007年当时早已被否决的“分段通车”方案不可行的谎言,也证明机厂工程并不影响捷运通车。
乐生保留运动原本在2008年逾半院区被强拆时就已告一段落。但后续工程造成的走山危机,却意外地促使这个运动进入2.0的阶段,诉求土方回填、迁移机厂、重建乐生。
新庄机厂的走山危机日益严重,院区的建筑与地面出现明显龟裂和位移,新建不到10年的回龙医院也出现巨大裂缝,但捷运局指称:位移不等于滑动、滑动不等于走山,并未接纳最能避免危机扩大的土方回填工法来进行补救。
为此,声援乐生院的学生决定重返凯道,要求政府面对选址错误,迁移新庄机厂,给地方一条安全的捷运,也还乐生一个平安的家园。如果我们将乐生院的抗争分成两阶段,前一阶段可以说是政府对弱势的暴力,不但继承了殖民时期以来一贯对疾病的污名,同时也无视环境正义与住民的生存权益;而后一阶段则是国家以发展利益凌驾民生安全,用科技的语言妨害沟通,拒绝承认决策错误,充份表现出工程的霸权与傲慢。
316游行的前两周,我出席在女书店举办的《乐生劫运2.0》放映会。该纪录片记录乐生院自2005年至2008年之间进行抗争的全部过程,同时也介绍了院区周边的环境以及院民的日常生活。整部片子的剪辑非常实在,力求流畅而非煽情,但我看到后半,眼泪止不住地直流。
316游行当天,我亲睹六步一跪的游行模式。约有60名自愿者,身穿白色T恤,头绑“捍卫乐生”的黄色丝带,胸前和背后挂了游行诉求的纸牌,从林森北路和南京东路的交叉路口出发,转中山北路往凯达格兰大道前进,六步一跪完成全程3公里的路程。据说,六步一跪已经成了乐生“专用”的模式,象征人民愿以谦卑之姿贴近土地,希望政府放下倨傲,面向百姓。
我在游行现场偶遇一位马来西亚学长,又见有人高举“大马青年”旗帜,赶快趋前相认。这两名年轻的学弟,其中一人在吉隆坡时也参与守护苏丹街的活动。我知道捍卫乐生的抗争跟我国在双溪毛糯痳疯病院和在苏丹街碰到的情况大不相同,但我站在其中,仍能在自愿者六步一跪的步履中找到相同的感动,在学生声嘶力竭的口号声中更坚定信念。一如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