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就从新台湾壁画队在高雄桥头糖厂“盖白屋”说起。
桥头,台湾旧称桥仔头,日据时期日本人在这里建造台湾第一座现代化制糖工厂。
2001至2008年,在中央与地方政府的补助下,这里被规划为艺术村,供艺术家进驻创作。
政府不再补助之后,几位地方文史工作者与艺术家在此成立桥仔头白屋公司,自力向台糖公司租地,延续了桥头糖厂艺术创作的活力。当时也以糖厂仓库作为创造基地的前高雄市立美术馆馆长李俊贤,对于许多在美术馆举办个展的艺术家,动辄以三、四台投影机、两三间展间才能呈现他们所谓的艺术,感到不解并提出质疑:艺术的手作本质哪里去了?展演的空间,非得封闭在美术馆内不可吗?
回归最单纯的创作
李俊贤的不满,得到后辈画家李俊阳的共鸣。年纪相差10岁,名字只差一个字的两人,决定发起成立壁画队,回归最单纯的手绘创作方式。
正好当时白屋公司在桥头糖厂执行“盖白屋”的艺术家驻村计划,听完李俊贤、李俊阳提出壁画集体创作的构想之后,大伙决定公开征求艺术家,组成新台湾壁画队。
不过,新台湾壁画队并不是直接在墙上作画,而是搭建一座长10公尺,宽、高各约五公尺的木屋结构,当作创作与展示的基地;艺术家们则在贴上白布、每块4X8台尺的木板上作画,作品完成后拼组成木屋的四壁与屋顶,让屋子内外都被画作覆盖。
新台湾壁画队的理念很快引起回响,2010年11月,包括漫画家可乐王、已逝剧场鬼才陈明才的遗孀逗小花,以及白天腌笋、晚上创作的画家柳依兰等,来自全台各地的60多位艺术家,齐聚桥头糖厂,进行为期2个月、实验意味浓厚的盖白屋行动。
这股草根力道十足的艺术野火很快烧到了台北,获台北当代艺术馆邀请北上展出。
然而,新台湾壁画队第一次盖白屋,基本上仍是一场在艺术村内集体创作的行动,虽然形式自由,艺术家彼此激荡与交流,却也有无法亲近民众的遗憾。
反映在地的生活
虽然新台湾壁画队没有固定的艺术家班底,但壁画队的成立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期许能够累积足够的创作,呈现艺术家对台湾的思考,以及对本土艺术的想像。
因而一开始就设定目标,对外要走上国际艺术展的舞台,对内则要走进社区、贴近土地,让艺术真正反映在地生活经验。
于是,进军台北当代艺术馆之前,新台湾壁画队征召8位艺术家,进驻糖厂附近的白树社区,与居民相处、“交陪”(台语,有交心、搏感情的意思)之后,再把心中的体会,画在荒废屋舍的墙壁上。
惨遭农阿嫲吐槽
白屋营运长、新台湾壁画队策展人蒋耀贤举街头涂鸦艺术家“黑鸡先生”在白树的创作过程为例说,作画过程中,不管黑鸡先生怎么画,一位经常从他身后走过的农夫阿嬷总是不满意,抱怨“你画啥?我拢看无!”
很少会有艺术家可以忍受他人对自己作品的负面评价,更何况这些批评来自一位没有受过艺术训练的阿嬷。
然而,就在作画的最后一天,阿嬷路过壁画时,竟开心地哈哈大笑。她没有料到,黑鸡先生会把她头戴斗笠的农妇造型画在墙壁上,一旁写上“哈啰”二字,还当面打趣拍马屁,称赞她是美女“桥头林志玲”。
经由与阿嬷的互动,黑鸡先生画出了让社区居民“有感”的壁画。诚如蒋耀贤所说,对社区居民而言,“如果艺术不理我们,我们又何必要理艺术。”结束在白树社区的交陪之后,新台湾壁画队陆续完成了在台北当代艺术馆,以及云林、台东的移地创作,每到一处,除了盖白屋,也邀请当地的艺术家加入创作,反映在地的观点。
2012年,新台湾壁画队将触角伸出台湾,第一站就到日本311地震海啸的重灾区石卷。
台日震痛感身受
对于地震,台湾与日本都有惨痛的创伤,因而灾后重建经验的交流也格外密切。1995年日本发生阪神大地震,神户受灾严重,建筑师?茂为震灾中倒塌的天主教会设计的纸教堂,成为重建的精神象征,并在2005年送给南投埔里,祝福台湾早日走出921震灾的阴霾。
311地震后,台湾是国际捐赠赈灾款金额最多的国家之一,日本民众对此也一直感激在心。
因此,当新台湾壁画队计划进行国际移地交陪创作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日本灾区,最后在台湾新故乡文教基金会与前神户市住宅局局长垂水英司的牵线下,选定石卷市。
画画重建学童心灵
2012年夏天,由9位来自921震灾与88风灾灾区的艺术家,陪伴石卷学童画画,透过交流与分享,化创伤记忆为心灵重建的力量。
学童们把画有家人、毁坏的房子、浮在水上的橡皮艇等图案的画纸,贴在重建工地的围篱上,令石卷市民相当感动。
一位石卷老人说,海啸冲毁了房屋,带走了家人的生命,但石卷人心中对大海并没有恨,因为城市一边面对太平洋,另一边紧靠北上川,石卷人与海洋已经是生命的共同体。
“关于未来的计划,最重要的不是留下作品,而是人与人之间的连结,希望能把更多的交流,反映在作品上。”这是日本当地老人对新台湾壁画队的期许。
为了台湾与日本的灾区重建而往来两地五十多次的垂水英司则说,“艺术不需要翻译,这是我们最大的力量。”
这次的艺术交陪,为新台湾壁画队累积更多移地创作的能量,并与石卷市民订下来年春天协力盖白屋的约定。
赴石卷搭万神殿
2013年4月,新台湾壁画带著木屋的骨架,来到灾后重新开放参观的石之森万画馆。
万画馆旁的空地搭起了屋架,由新台湾壁画队18位艺术家与石卷当地18位艺术家,协助填满壁画创作的骨肉。汉名吕沐芢的台湾原住民艺术家拉马默提司,以假面骑士的侧面肖像作为画面外围的轮廓,希望假面骑士的爱与勇气可以带给石卷更多希望。
为期2周交陪创作期间,每当石卷民众在夜晚送来热腾腾的食物,艺术家们都会停下创作,透过翻译,倾听、述说彼此对生活的感触。
石卷的交陪结束后,新台湾壁画队带著拆卸后的屋架,8月来到也是重灾区的大槌,由当地高中生协助重组,展出在石卷的创作。对新台湾壁画来说,每一次移地,就是一次新的重组,有不同的艺术家参与,让艺术不只存在于完成的作品里,也在每一次的拆解、重组行动之中。
亚洲文化协会台湾基金会执行长张元茜,曾以古罗马时期的建筑“万神殿”,来形容盖白屋的创作。
对此,蒋耀贤的解读是,在移地的过程中,艺术家们根据他们的情感,以及对当地的理解,把白板画成图像,并搭盖成一座有别于美术馆的神殿,整个过程都是艺术的一部分。
激荡另一波运动
新台湾壁画队组成至今3年,参与过的艺术家已有165位,包括姚瑞中、李民中、洪易、吴天章、可乐王等名家。
但蒋耀贤不讳言,壁画队里好看的画作很多,难看的也有,好看、不好看与名气无关,就像美、丑不该成为艺术的判准。
对于下一步,蒋耀贤说,盖白屋的艺术行动会在埔里纸教堂进行最后一次的移地展出,之后,就将把屋架转型成台湾田野教室的空间,以在地驻点一年的时间,进行台湾文化的传习与培力。
新春之后,新台湾壁画队不再继续“盖白屋”创作,对此蒋耀贤没有遗憾,而是充满信心,并预言艺术“交陪”的精神,终会激荡出台湾新一波的社区再造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