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以财富来形容穷苦人家,你会说“家徒四壁”、“贫无立椎”。洋人却视他们为教堂的老鼠。反过来,若一个人很有钱,说他“腰缠万贯”、“富可敌国”。要是以财富来衡量国势,那就有落后和发达国家之别。在国际舞台上,过去曾有个“南北对话”的济贫计划,即北半球富国拟携手救济南半球穷国。构成这两大政治、经济臆想盟体中的主件,便是个体富翁和穷人。此计划目前仍否在进行,就不清楚了;问题多多,却可肯定。最关键的一个,是彼此都不甚了解富人致富之道。
我们不谈穷人。致贫之术,其道理及实践都很简单,除了装穷的,哪会有人要学。要谈的是富豪如何致富。南北若真要对话、当权的真要磨刀霍霍向富人、社会视听真要扶弱锄强,他们就不得不先了解个人致富之道。或此道是否和儒家同道?单行道是通不了罗马的。
英国广播公司在其2014开年的节目中,分别播放了三位经济学家对经济发展的前景。他们中两位在伦敦,另一位乃在巴黎任教的诺贝尔经济奖的得奖人。他们不约而同认为社会的不平等是富人造成的。比如在美国,1%的人口拥有全国近40%的财富;每四个小孩中就有一个来自贫穷的家庭。尾随的外电亦刊载美国盖洛调查公司的报道曰:全球3%的富人拥有所有家庭总收入的20%。的确骇人。接著还有联合国开发计划署的报告等。不必牢记这么多数字,知道贫富悬殊就是了。
富贵如浮云
经济学家是以个人或家庭收入来界定社会不平等的。因此,他们极力主张大量向富人增税。就是没提到富商搬厂后,穷人是否定能取而代之;或摇身一变,成为富人;或变得更穷。富翁们天不怕,地不怕,只怕增税。其实,在这节目播放之前,好些富豪已闻风远走他乡,一时龙腾虎跃。有把财产移到苏俄的,也有到东南亚的。这些经济学家对富人致富的过程,和出走的后果,不求甚解。听他们话的便累积了数以万计的无业游民。真是咎由自取,祸国殃民。
我的本行是社会分析。我愿为富人当辩护士。由于富豪常被视为魔鬼,我就自视是魔鬼的辩护士。
《论语自述篇》所述的年代,社会上就有无业游民、学者、牛仔和马伕、赌徒、生意人。孔子认为富贵人人要,但它似浮云,没多少人能够把它摘下来。至少,若他能摘,他也愿意放下他学者的身段,甘做赶车赶马牛的工人。他知道,商人是有此能力的。他们屯货,因奇货可居。孔子知道他生来的长物是“不断的学习”,除此并无外物,故不去强求,故选择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周游列国的说客。
唐朝诗人李白更进一步的说:天生我才必有用。连豪饮的人都可名留千古的,可说行行出状元,又何必熙熙攘攘的一直要赚大钱?这些贤者的观察与感觉,其实道明三种心态。
一)很多人想致富,生意人最想,也付诸行动。
二)但最终能竟功者不多:有的另起炉灶、有的却仍自以为是。
三)最想打倒成为富豪的人的,就是那批未能竟功又自以为是的人。
经验性例子
我们要谈的是第三种心态。当这批人组织起来时,社会就会动荡不安。因此,当政者和大众传媒有责任使他们了解以下各点。第一点:人生来就有其行业的本位。最终成功者,除了运气好之外,主要还是因为他们做自己胜任、又喜欢做的工作;所欲获得的才随之而来。第二点:对富商而言,太多赚来的钱,反使之变得没什么意义。赚来的数额已远远的超越了本身所需是其一,边际效用递减律的运作是其二。这无形中促使他们把余钱捐助公益。第三点:富豪所具有的不断赚钱的倾向,也正是孔子每天手不释卷的倾向。不幸的,他们却被社会视听截分成奸商和圣贤。
孔子和李白所提供的人性与行业的关连,仅是一个基本的架构,缺乏经验性的观察。本文主旨之一在填空:阐释及提供生意人致富的例子。
在中国近代史里,最后一位第一代华侨大商贾,最终于2014年正月给华侨成功奋斗史划下了一个句号。除了使人感触良多外,从任何角度来看,盖棺定论,他绝对是海外华人家喻户晓的富豪。他年轻时曾在30年代动荡不安的上海打拼过,后又远涉南洋谋生。不幸在日治的新加坡,遭日本军阀软禁,以向三江人士索缴“奉纳金”。战后,他仍坚持本行,知己知彼,重整旗鼓,继续打拼。他最终成为中外倚重的人物。
他虽早已腰缠万贯,仍兴致勃勃地投入业务的发展。也如许多中外商贾,他经常慷慨解囊。在马、新、港、台,尤其是在中国大陆,不少的教育文化建筑,以其名命之的,难计其数。电视节目上,有人说他仅是个生意人,正合本题。
另一则是有关大陆的一位大建设公司的董事长,恶名曰“狂妄之人”,日前出现在一个答客问的电视节目上。他狂妄,理由之一是它公司的职员的薪俸都非比寻常的高。司机的月薪是人民币一万块。他回答在座的听众时,说了两句话很狂妄的话。对众怀疑他和下属预先串通,他回答说:“你们任何人都可和我的雇员印证我所说的每一句话。你们都有手机,可马上通机。”听众又问,他赚了那么多钱,钱对他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他对钱的看法是:“对我现在来说,钱是没太大意义的。但是,我知道没有钱的人比我更需要钱,我为什么不多给他们一点钱?”他的雇员不但知道有钱好说话,他们也因此都识礼、说好话、更专心工作。
毋庸置疑的,造成社会不平等的主因是收入不均;它是有心人常用来打乱社会最得心应手的武器。问题的核心是,有钱人的财富是否从天而降?另外,富豪捐给公益的总数额是平民总收入的多少倍?又占平民捐作公益的有多少?腰缠万贯的是万恶不赦,学富五车的呢?他们致“富”的心态或性向是几乎一样的,为何社会视听却偏爱学者,而仇视富豪呢?
为此事,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终于梦到一位被媒体视为“不爱国”的著名华人企业家,因为盛传他把好些事业转移到别国了,变成了“国际公民”。他说他敬仰我,说我学贯中西、并及华夷。他问我从小学读到大学到博士学位,通过多少的考试。又教书,总共读过多少本书、著作?这个问题是突然而来的,我只能回答说至少会有好几千吧。他听后翘起拇指赞好:“你学富五车,非金钱所能买到的!不过,你还没读够吗?还是每天在看书吗?”
是的,孔夫子有曰:“一日不读书,便觉得面目可憎”。这是性向所趋。每读到一篇好文章书,乐趣无以形容,从来就不曾想过完全停止阅读。
听后他告诉我说,他自小就帮父母看店,有时也帮忙送货、出纳。他始终乐此不疲。后来自己出外打工、创业,事业也蒸蒸日上。大半辈子溜过了,也不知不觉地累积了大量的财富。到现在,他每天还是以工作为乐。
“我一直把赚来的钱又投入另外的事业。我每年最关心的是如何把事业做得更大、更好。对我来说,那是很刺激的事,而不是我又赚了多少;是成就感在策动我。其实,我一生都过著平淡的生活,我中年时已赚够三生所用。到现在,纵使逼我每天都吃山珍海味,十几生人也吃不完。别人说我是富翁,我本身倒没什么感觉。当然,像我这样努力工作的不乏其人。商界也如战场,我能坚持到今天,主要还是我知道我在做我喜欢做的事。要是父母早年逼我读书,我是不是也同样有成就,就不敢说了。要看那么多书,考那么多试,我受不了,那是肯定的。”
黄粱已熟,好梦不再。不过,对梦中所遇,记忆犹新。
梦中所遇,有两点可增进我们对富豪的了解。其一,他们的所作所为,非常酷似德国的马斯韦伯所提出的资本主义精神。韦伯在观察新教教徒在修道院的种植活动后,发现了那正是资本主义的精神。修生们每天埋头苦干,每年给他们带来吃不完的蔬果。然后把剩余的产品向外卖掉,同时买进更多的种籽,以增加产量和产值。这种循环不息的努力生产活动,便是性向所使然。能进修道院的,性向几乎相同:只问耕耘,不问收获;而丰收却因努力而来。梦中的企业家便具有这种性向。
其二,我觉得那富豪的打拼过程,和我,或同行的,具有非常相似的性向。具有这类性向的人,正如梦中那富豪所说,都沉迷于自己喜欢做的事,而至不能自拔,也从来不认为自己一直不停地工作是为了要赚更多的钱。这被视为“贪得无厌”。在教育行业里,不断地阅读、求智,那已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种自然的心态。能不能求得上进,却非所重。这被视为“孜孜向学”。哪个取之有道,又哪个却没有?若为富皆不仁,为什么求知的却都被供奉?谁创造这种差异的“社会视听”?或价值观?大众传媒是也。
更正社会视听
富人常被视为“为富不仁”、“吸血鬼”、“贪得无厌”、“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还有很多你都已知道的。又说富豪所开的工厂是血汗工厂,目的在剥削工人,是工人在为他们赚大钱。当今的一般社会视听是:痛骂富人有理,同情穷人有情。总之,被指坏事做尽的是富豪。
其实,那是很不客观的,且又短视。富豪缴交的所得税是贫穷人家的好几倍到几十倍。那些税收,国家用来建造基础设施如道路、学校、公园等等。一般的工人,他们应了解,他们对社会的贡献是间接的:帮顾主赚钱,等顾主们日后把囤积的财富捐出来做公益。富人济世是有目共睹的事,不必我来辩护。也许有人会说,为什么不由我们自己来做?给我们高薪便有余钱做公益了。不错,点滴可汇海,集腋可成裘。不过,点滴要到天明,功效不能立竿见影。况且,不是所有的人都愿意行善的。有能力把小钱汇集成大钱的代理有两个:一个是政府,另一个是富豪。富豪一掷千金,办学校、建医院、创养老院、孤儿院、发放奖学金等等。一般的人,又有哪位做到这些事?更少人会知道,他们孩子就读的学校、求诊的诊疗所,还是富豪所捐赠的呢?感恩感恩。
最后,让我们重温要点:孔子没说富贵如粪土,是说如浮云,是说他没那个能量去追寻。换言之,创业与致富的途径不是一气呵成的,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顺利走完的。没法走完的或沾不著边的,也不必动不动就要革富人的命,那是取之没道。且听听李白怎么说:不必一定要赚到大钱才会快活的,把自己能做的做好,那就不辜负上天所赋予我们每个人的才干了。他说的才干是海量。你有吗?
南北真的要对话,一句话:敬业。魔鬼的辩护士签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