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提及道士,就会想起道士扮演专业户——林正英,他横眉冷眼的样子深入人心。90后的锺学诗是道士,也是“喃呒先生”,但他眉清目秀,文质彬彬,与刻板印象大相迳庭。
“如果问我接触了喃呒先生这行多久,算一下有23年了。”锺学诗说。眼前这位喃呒先生年仅28岁,记者还以为自己听错,瞪大眼睛反复地确认。他笑言,自己5岁就开始跟著父亲和爷爷工作了
“一开始我懵懵懂懂的,就抱著玩玩和看热闹的心态跟爸爸去工作。自有记忆以来,我就是在丧礼帮忙点香、搬东西的‘香工’。小时候也很喜欢有节奏感的敲击,耳濡目染之下就产生了兴趣。”
锺学诗是属客家赤溪派,祖上九代都是喃呒先生;17岁时他拜师兼修道士,于是他有了两个身份。他解释:“喃呒先生和道士是不同的,前者更倾向于民间宗教性质,以处理丧事居多;道士则是道教
里的神职人员,多数进行祈福、主持法会等。两者的体系和知识面略有不同。”
虽说是锺家祖传家业,但锺学诗的父亲和爷爷从未要求他继承衣钵,本身也不曾想过自己会走上这条路。他原本打算中学毕业后到中国南京大学深造,但出于孝心,有意减轻长辈负担,于是当上喃呒先生,也成了家族第十代传人。
锺学诗从小就想当老师、从政或是从事学术研究工作,如今放弃了自己的升学路,旁人听了也觉得可惜。他表示自己是有遗憾,但不后悔。“我有一个弟弟和四个妹妹,把我升学的钱留给他们,能为
这个家庭贡献,又能减轻父亲和爷爷的工作,我觉得很满足。”
他续说:“常有人问,人死了会去哪里,家属在丧亲阶段大多也处于手足无措的情况。虽然当不成老师,但我现在也算是亡灵的老师和引路人;同时也是丧礼的监督者。”锺学诗认为,当喃呒先生也
是一种文化传承,虽选择一条与众不同的路,但亦是殊途同归,与自己想要做学术研究的初心一致。
口传心授 逐一录成文档
一场丧礼或法事需要一位引领道场节奏的主科,身边还要有乐师、学徒、香工等,少则3人,多则需要8人以上才能促成一个仪式。成为喃呒先生需要漫长的经验积累,锺学诗自幼从香工开始做起,帮忙插香、搬搬抬抬;多年后升做学徒,除了要做香工的工作,还要学习念经的基本腔调、理念和技巧功夫等,随后才逐步成为喃呒先生。“目前我只是资深喃呒先生,我爸爸和爷爷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是一坛之主了,他们是我学习的榜样。”锺学诗谦虚地说。
近年来,殡葬业一条龙服务的崛起,让代代相传的喃呒先生处于渐渐被淘汰的边缘。加上今年受疫情影响,锺学诗坦言这个行业严重受到打击。“时代变迁,20年前的人打醮需要12小时,念经念到凌
晨;而现在缩成了8小时,也简化了很多繁琐步骤和仪式。在鼎盛时期,我们曾受邀到新加坡、泰国等国家进行法事;而现在我们主要是以回头客群居多。”
民间宗教的传承是靠口传心授,没有纸本记录;加上有著“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的条规,因此很多细节逐渐失传。锺学诗透露,在客家赤溪派中属他们祖传的最近完整,从他的高祖父锺明光传承至今已有80年。“我们相当注重经文唱腔,但人的记忆是会消退的,口耳相传容易造成文化严重缺失。”目前与太太育有两名女儿,问及是否有传承的压力,锺学诗表示一切顺其自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就算我有儿子,我也不会去逼迫孩子继承,正如我的父亲和爷爷一样。现在我想要搜集更多资料,希望有天能够记录成文档,这也是一种文化传承。”
画符,科学无法解释的力量
很多人听闻“ 道士 ” 或 “喃呒佬”,就会联想到江湖术士及神棍,这是对民间宗教神职人员的误解。锺学诗坦言,一般人对宗教相关的工作者,尤其是经常出入丧礼的喃呒先生,有著两种极端的态度。“一是觉得喃呒先生常要面对遗体,很晦气、不吉利;但在古代,一般百姓多为文盲,而道士和喃呒先生则是少数的文化人,人们若遇上解决不了的疑难杂症都会求助于他们,所以颇受尊敬。”
其实要当喃呒先生需要掌握多方面的专业,如写文书、挽联、祭文等,这些都是基本功。他分享:“我15岁就开始学画符,学了3年才勉强算可以入门。画符看著很容易,但这一笔一画讲究的是心印手诀和气息。符不是万能,也不能治百病,但往往能解决很多不可思议的事。”
他续说:“符文的墨水中混入朱砂和中药,所以对一些病症来说有些许的疗效;我的女儿生病时,我很少让她们喝符水,仅用虚指在她们身上比划符。我认为文字是很有力量的,将愿力和精神注入,也可达到同样效果。不过这是科学上解释不了的现象,因此很多人都误解喃呒先生和道士是骗人的。”
当然不排除这圈子有人鱼目混珠,混口饭吃。“我们曾遇过学艺不精的喃呒先生,因为风水和时辰有误,办完丧礼后丧家陆续死了几个人,最后得由我们接手处理。”锺学诗表示,要辨别出是不是好的道士或喃呒先生,可以从谈吐略知。当喃呒先生也是需要较深的文化底蕴,锺学诗基于兴趣及工作所需,也稍微涉猎了风水、占卜等。
由于年纪较轻,初时曾被长辈为难和质疑。“有人对我说过:‘不会的话就不要出来混,叫你爸爸或爷爷出来做。’”这番说辞让锺学诗感到挫败。“但我不服输,求知欲也高,于是多看多学,用实力说话。反正技多不压身,多吸取知识提高造诣,也可以更好地传承文化。”不仅如此,喃呒先生尤其看重实战经验,待人处事和临场反应极为重要。“有一次在进行法事时,丧家的一个后辈突然被亡灵上身,明明不谙方言却说得很流利。我们得保持镇定,帮忙把灵体赶走。”
在这个科学当道的时代,宗教中的人文异事让人不可思议。但我们知晓,任何宗教的神职人员都必须是专业的,每个人理应抱著尊重的心去对待这些努力传承文化的一群人。
哀而不伤 让亡灵安息
锺学诗这些年来看过无数丧事,而17岁那年第一次上场当喃呒先生的经验让他难忘。“当时是在甲洞的殡仪馆,念到一半突然忘词了,幸好在旁的长辈帮腔,我才顺利完成那场法事。”
近年让他感触最深的则是朋友的丧礼,中学时期一起参加戏剧班的朋友在印尼遇车祸去世,家属欲将其骨灰撒在大海,锺学诗义不容辞地帮他念经。“他是我很好的朋友,我担心他客死异乡回不来,所以决定帮他做这场法事,送他最后一程。”锺学诗毕竟还是凡夫俗子,也会感到难过。“做法事需要保持理性和冷静,虽然看过很多丧家哭泣,也可以说是‘看惯’了,但那是我第一次帮自己的好朋友操办,还是会感到心痛。”
“你问我的话,我自认还是看不开‘生死’,这是一门很深奥的功课。”锺学诗说。生离死别很痛苦,但生老病死是人生必经之路,“人走了难免会难过,但我们要尽量做到哀而不伤,对亡灵也是一种祝福和安息。”
面子书:沙登万福祖师坛 Wan Fook Alt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