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丘忠君会面,心情其实相当忐忑,因为你不知道一个终日与苍蝇为伍的男人有著怎样的个性。目前在玛拉工艺大学(UiTM)医学院担任寄生虫学高级讲师的他拥有美国德州农工大学昆虫学系博士学位,自攻读硕士学位起,他便以人人避之不及的苍蝇为主要研究对象,透过苍蝇在尸体上停留的轨迹推敲案件细节,致力于法医昆虫学(Forensic Entomology)的相关研究。
回国执教近一年的丘忠君坦言自己在刚接触法医昆虫学时,一心只想利用苍蝇破案,认为这是这项学科之所以存在的唯一必要,但现在的他有了不同的想法,“尸体腐烂分解后,养分渗入泥土,滋养了植物,再传给动物,接著传给人,生物死亡后,这个过程循环上演,苍蝇扮演的是分解者的角色,在这个循环里起关键作用。”深入研究苍蝇后,丘忠君意识到自然界有它的运作法则,人类只能是被动的观察者,他笑说:“我这是退一步看自然界的现象。”
要说如何与苍蝇结下不解之缘,还得回溯大学时期念生物医学的他其中一项必修科是医学寄生虫与昆虫,丘忠君忆述:“教授派我到养鸡场捉苍蝇,把3种不同的喷剂分别喷在3片布,看哪一片布能吸引最多苍蝇。后来成果发表时,听见朋友说苍蝇和尸体的腐烂有重要关联,当时UKM(马来西亚国立大学)恰好有一位法医昆虫学的教授,我跟著他学习,硕士主修医学寄生虫与昆虫,专门研究苍蝇。”丘忠君透露,本地专攻法医昆虫学并活跃于研究的学者少于10人,事实上,国外也不多,且以蚂蚁和蚊子居多。
把研究对象当“爱人”
硕士时期的研究,丘忠君把猪尸带到油棕园里,一只用1公升汽油焚烧,一只没烧,想要测试两者吸引苍蝇的时间点有何不同,“主要是模拟焚尸案,通常干案者心急,不会烧得太彻底。”接著他天天到“案发现场”,拿张椅子坐下,花超过两小时观察。他坦言:“那是第一次做相关的研究,难免不安,但教授说要把猪尸当成爱人,要先爱上这个题目,才会认真看待这项研究,如果去到只想急忙收集了样本就离开,会什么都看不到。”
那两个小时里看见了什么,脑子里又想著什么?丘忠君透露:“看苍蝇产卵,看它从蛆(幼虫)到蛹再成虫,发现苍蝇在成虫前面对各种各样的考验,蚂蚁吃苍蝇的卵、甲虫会吃它的幼虫;就连蜜蜂也会把苍蝇捉走,它们吃苍蝇!脑子里基本上没在想其他事,就专注看眼前发生的大自然景象,思考为什么会这样。”他笑言:“不尽然是不美,偶尔会有蝴蝶停驻。”昆虫在尸体完全分解,剩下骨头后就会离开,时间因地点和气候的差异有所不同,而他的研究证实焚烧过和未焚烧的猪尸招来苍蝇的时间点并无不同。
他进一步指:“透过研究昆虫和尸体的关联,能推测的不仅是死亡时间,还能推敲季节、地点和原因,是否有被折磨和忽视都能推测。”丘忠君是北美法医昆虫协会(NAFEA)和欧洲法医昆虫协会(EAFE)会员,他指,亚洲并无相关协会,而大马其实曾有一个相关领域的面子书专页,但并不活跃。“我们想让科学普及化,鼓励跨学科的合作,也一心努力要把不同的领域串联起来,但以现时来说,大部分研究员还是属于埋头苦干的状态,虽说没有固定的交流平台,但会有一些研究上的朋友,面对瓶颈时,会请教资深的研究员。”
探索未知、突破局限 科学令人著迷
在德州农工大学修读博士的4年间,丘忠君也持续进行研究,除了苍蝇,也包括虫。但其中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造访了当地的尸体农场(Body Farm),摆放无数捐献或无人认领的尸体,让相关人士研究尸体腐烂的过程。虽说念硕士时也曾到停尸房看尸体,但尸体农场即便在美国也是敏感而备受争议的课题。丘忠君坦诚,无论如何,看见人的尸体不免会有复杂的感受,“我不是法医,但我有同事是,他们的身理和心理都必须很强壮。我在研究时必须面对动物腐尸,但我都跟自己说别想其他的,我要找的是真理、真相。”
还是研究生时,丘忠君的教授就曾问起家人会否反对他从事相关研究,这么多年来,家人倒是不曾有过微言,反而是担任药剂师的太太曾开玩笑说:“还有那么多东西可研究,你偏就研究苍蝇。”投入法医昆虫学并研究人们一般觉得肮脏恶心的苍蝇并非丘忠君最初的设想,但投入其中后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无法抽身,只能越陷越深,他说:“探索未知领域,寻找突破口、突破局限是科学令人著迷的地方。”
回国后在大学里担任讲师,他指教学正好是自己喜欢的事,但为什么选择毕业后就回国,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美国的教授希望我留在当地担任postdoc(Post-doctoral,俗称博士后),在实验室里协助研究工作,但我拿的是高等教育部的奖学金,必须回国服务。”他笑说回国发展也不赖,让人忍不住追问若没有奖学金的牵制,结果会否不一样,丘忠君正面回应:“如果是自由身,应该会多待1至2年,累积多点经验。但无论如何最终还是会回国,大马的人文环境其实很不错,而我也想为这片土地做点事。”
早年大部分到国外深造的学子最终都选择在国外发展,丘忠君指如今情况有变,“现在很多人都选择回流,进而带动各领域的发展,事实上毕业后是否回国主要还是视工作机会而定。”他接著说:“以我从事的工作来说,点子我们有,大自然环境大马并不缺,当然整体做研究的氛围不能跟国外比,国外全力在推动科学普及,我们仍有很大的进步空间,但其实并不差。”话虽如此,在进行研究时仍会面对问题,最主要的还是基金,“我申请了4个辅助金,被拒绝了3个,都是国家级的,唯一拿到的是学校(UiTM)给的。”他直言:“没钱就不能做研究,没有研究计划就没有学生。做研究很需要钱,请研究助理也是一笔费用。”
回流大马 有意推动科学普及化
在美国待了4年,丘忠君认为,大马在推动科学普及上仍需努力,“国外有很多科学杂志,人人都在讲科学,对他们而言,科学不是艰涩难懂、只有小部分人从事的东西,比方说美国的《American Scientist》谈地震、野火,内容为普㑩大众编写。”他也提到,马来西亚其实也有一本《Scientific Malaysian》,但主要还是以业内人士为目标读者。
丘忠君将在来临的28日登上本地中文TEDx年会“TEDx茨厂街”的舞台,是第五届年会“涟漪人”的其中一位分享人。回国近一年就被“发现”,他笑称其实是“自投罗网”,“是我报名担任年会志工,前去面试时,和主办单位聊到这一门专业,他们说‘不如你来分享吧’,我想也是奉献的一种,就答应了,希望借此机会让更多人认识科学。”
30出头的年纪获得博士学位,在学术追求的路上平步青云,丘忠君却不认为学术成就是人生的全部:“学位是社会需要,我的终极目标是成为教授,而博士学位是基本资格。但事实上,现在有很多拥有博士头衔的人从事学术研究以外的工作,可能到产业里服务,或是进行生意规划相关的工作。”丘忠君开朗健谈,学习和学位对他而言,只不过是吸取知识的一个过程,“博士学位可以给到一定程度的自信心,毕竟你经历过那个过程,教授在课堂上抛出很难的问题刁难,还试过24小时不停做考卷,但通过了这些考验,你会理解到,自己有一定的能耐。”
成为一个全面发展的人是丘忠君一直以来自我鞭策的事,“人生路上,努力和机缘固然重要,但在学术锻炼的过程中,也塑造了人格。你看,诺贝尔奖的得主都是Well-Rounded(健全、圆滑饱满)的人,他们懂得社交,能站出来发表,并不是只会埋头在实验室做研究的人。”他坦言,美国的学习生涯让他更深刻体会人生不是只有念书和工作,“美国教授5点就带著学生到酒吧,他们认为你努力,但不懂得玩,算不上是杰出的人。”
在实验室里,教授带著十几个博士后助理和十几个博士生做研究,要有作为领导人的魄力,当然还得有一定的能耐和本事。丘忠君把成为教授视作目标,但在这条路上他并不心急,“别人的敬重是要靠自己赚回来的,我希望自己真正坐上那个位子时,已为自己赚够被人由衷佩服及尊重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