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动地吟》很不一样。宣传文案是这么写的:这是一场你不曾想像过的诗歌表演,有叛逆的服装、顽皮的场景、充满隐喻的道具,更罕见的是有结构的剧情…
近三十载的《动地吟》,一扫以往诗人们在舞台上吟诗的呆板形式,今年的演出彻底被颠覆,幕后导演正是邓壹龄。
邓壹龄淡出本地戏剧圈好几年。那些年,她去了法国两所影响国际当代剧场标志性的戏剧学校,师从法国戏剧大师菲利普高利埃(Philippe Gaulier),研习欧洲流派剧场训练。
2013年学成回国,她当下不想从事创作,只想让自己沉淀一下,“我在法国接受了一个新的洗礼与熏陶,我需要时间消化,让它慢慢发酵。我觉得如果太急著创作,会扼杀掉很多的可能性。”她说:“前几年我去了法国,这几年我跑欧洲路线,欧洲剧场讲求诗意,而我也开始在寻找我的剧场诗意是什么?马来西亚剧场的诗意究竟在哪里?”结果等到了《动地吟》来敲门。当总策划周若鹏找她担任导演,她心里暗自窃喜。
15岁开始参加剧社,邓壹龄年纪轻轻已经清楚未来要往戏剧界发展。1996年赶上了北京中央戏剧学院导演本科班,那一年96级的表演系同学,如章子怡、秦海璐、胡静、袁泉、刘烨,后来都成了大明星,而汤唯是她的本科学妹。
将以往丢入碎纸机
当她决定去法国接受菲利普高利埃熏陶时,意味著她必须将北京4年所学放进碎纸机里彻底碎掉。因为法国老师所教的东西,跟她在中国学的完全相反。“中国剧场讲求写实主义,推崇康斯坦丁斯坦尼斯拉夫斯基(Konstantin Stanislavski)。法国老师的第一句话,就是把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丢进垃圾桶。”
全世界都知道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是表演艺术的一代宗师,他是第一个著手书写演员表演系统的人,他写的《演员的自我修养》至今还是表演界的“圣经”。尽管头脑告诉她,大师说出那一番话,是为了标新立异、哗众取宠,但是每次上菲利普高利埃的表演课时,她都受到灵魂上的冲击,“我明明觉得他在哗众取宠,可是怎么觉得灵魂被触碰,有某些东西很吸引我,我要跟著他去。”
中国学到的写实主义,在讲求诗意的法国剧场,完全派不上用场。“我在中国学到很扎实的戏剧基本功,帮助我厘清思维逻辑,但是(我发现)艺术不需要逻辑!就像诗人们问我需不需要为了演出而修改得浅白一些,我说你们在说什么,你们的诗可以随便改吗?作为一个诗人,你还怕人看不懂!如果怕人看不懂,那别写诗了。”
虚构世界 揭露赤裸裸的现实
邓壹龄个性直率敢言、不加修饰,因此招惹不少批评。2000年从中戏毕业回来,她做了很多翻天覆地的事情,急欲摆脱戏剧界陈旧作风,她做通俗剧,而且讲究包装,从前台带位的女生、宣传小册子、前台酒水,到在俱乐部办记者会,并且破格拍短片宣传工作室,全都是经过包装设计。“2000年我回来的时候,全部人在讲包装,我的戏剧也做包装,我先不管观众进不进场,我就是要让人觉得就是这么回事。我跟媒体打好关系,打破了媒体不支持戏剧圈的现象。”
回看以前的作风,她虽不言悔,却承认自己当时太年轻,常把事情看得太表面,“那时候我觉得本地剧场的运作方式太闭塞了,在自己的小圈子里,已经跟社会脱节了。当时初生之犊什么都不怕,觉得前人做事方式停滞不前,方法有错,那时候非常狂妄,觉得由自己来做肯定不一样,特能冲。”
那时戏剧圈有声音说她的东西太商业化,她说:“我在学校是幸运的,可是出了社会从来没有幸运过,总是有人来踩几脚,但我的精神就是‘I'm nothing’。别人把我踩在脚底下当我是烂泥,so what(那又如何)!”
“我只要一天还在搞艺术,我就不需要神圣。因为艺术是揭露现实,而现实是血淋淋的。艺术是假的,是虚构的世界,但是它要揭露的是事实,是赤裸的,是没有掩饰的真相,那我为什么要掩饰自己。”
最严厉的批判者
邓壹龄说自己走商业化路线,干了十年也没吸引更多人走进剧场看戏,“我觉得出问题了。我也受到很多的攻击,有人说我浮躁。”作为一个艺术工作者,一定要拥有省视自己、观察外在的能力。“我每次演出完,喧哗热闹得到赞美,我回到家沉淀下来,会感到心虚,心想人们想听什么故事?我触动到他们了吗?那时候我偶尔会思考这个问题,但是我不能停下来,只能不停地做。从通俗剧,到后来开始演经典剧和儿童剧,心里的虚却越来越大。”
尽管外界有批判声音,但她才是自己最严厉的批判者。“这是应该的,我没有后悔过。赞美是毒药。别把我摆上神台,要害一个人,把他摆上神台就对了。”为了填补心里面的虚,她决定到法国进修。“我以前是很理智的人,非常控制自己的情感,自从去了法国之后,我面对了自己的情感,不再用外在的思想去控制自己。”
老师用了什么方法?“其实也没有什么,他只是要我把自己灵魂的美拿出来而已。”她说自己是个怪人,“对我而言,那仿彿找到了开关一样,很多人跟我说需要时间慢慢来,我说没有这回事,那是跳下水还是站在岸上的问题。跳下去可能会溺水,但是重要的是你要先跳下去,你必须溺水。问题不在于慢慢来,而是你会溺多久。”
“我的老师释放了我的内在,以前没有人告诉我,我可以这样子过活,也没有人告诉我,我这样的个性是美丽的。当我遇到老师以后,他看到了,然后啪一声帮我释放了内在的灵魂,他跟我说‘太美了’!然后我哭了。”自法国回来,邓壹龄已经近四十岁了,她说自己无法留在欧洲,像二十几岁的人一样重头开始,她闯不起,而是必须用更聪明的方式,先回来再闯回去。
“我身体里装著演员的灵魂”
虽然很多人觉得邓壹龄霸气,站出来就是一股浑然天成的导演气势,但她清楚那不是真正的自己。“我的情感非常细腻敏感,就是一个演员的灵魂,很浪漫的;而导演多少需要权威,我可以理性,可是我没有领导力,我总是想别人想太多,这样影响了我行事不够果断。我可以做出有驾驭能力的气势,但是骨子里我不喜欢。不过,这几年我也开始学会如何看事情更宏观、更果断利索,及更结构性一些。”去年,她加入英国“David Glass Ensemble”及香港“Theatre ASH”,做到了她最喜欢的表演工作。
二十几岁躁动不安,已过四十的邓壹龄,学会了处之泰然,但是她说,现在身体里还是会有躁动愤怒的因子,“不然我不会接下《动地吟》。我想做政治剧场很久了。在法国毕业后,我想要真正做到民众剧场,我要为人民发声,将民间的声音传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