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日那一天,马来西亚穆斯林青年运动(ABIM)前主席西迪法兹(Siddiq Fadzil)与世长辞,享年74岁。马来知识圈痛失哲人,社媒回荡惋惜的哀叹。
眼前本地政坛上演的是议席抢夺战、数目的比拼,众人乐于以成败论英雄,以反讽方式赞叹自己不屑的夺权者,却同时奚落贱踩落败的输家。殊不知,从一党独大到朝野平分秋色、势均力敌的局面,是多少人开天辟地、用心经营的累积成果。
稍作回顾,上世纪末“烈火莫熄”运动中诞生的公正党,试图在巫统与伊斯兰党之间开辟第三条道路。然而,任谁都知道,卖弄“安华黑眼圈”的悲情,无法让改革运动走得更远。要在马来民族主义与伊斯兰政治之外开创新的政治论述,与民主、自由、公正、多元等普世价值接轨,在马来社会是知易行难、逆流而上、吃力不讨好的工作。
身为学者、知识分子,西迪法兹在此过程中,扮演了举足轻重的角色。回看西迪法兹背景,他在安华当年加入巫统后,接任ABIM主席,直到1991年。西迪法兹的伊斯兰哲学、马来文化造诣极高,属于“安华思想圈子”的一员。有别于卡立嘉化(Khalid Jaafar,安华当年的幕僚)旗帜鲜明的自由主义派,西迪法兹的形象更为传统马来穆斯林社会接受,而他亦充分利用此优势,尝试改变保守社会的思想与观念。
翻开其著作《伊斯兰与马来人》(Islam dan Melayu: Martabat Umat dan Daulat Rakyat),西迪法兹触及尖锐课题如“土著特权”(第7页)时,先引述先知穆罕默德一段意思接近“施比受更有福”的谈话,表达自己对马来民族长期依赖津贴与固打的担忧,更直言这会制造马来人为“残障民族”的印象。更何况,《联邦宪法》保障土著特殊地位逾五十年,马来人依然落后。他语锋一转,质问道:究竟是马来人的“特殊权利”(hak istimewa Melayu),还是“特殊马来人”的权利(hak Melayu istimewa)?
将对抗贪腐形塑成“时代精神”
巫统掌权的时代,贪污滥权文化肆虐,如何将对抗贪腐强权形塑成一种“时代精神”,是天大的挑战。西迪法兹从《马来纪年》(Sejarah Melayu)的史记著手,畅谈“尊严”。然而,其笔下的“尊严”,从“知耻”开始。西迪法兹引用印尼文化人H.M Mustofa Bisri的诗歌《信封国度》(Di Negeri Amplop),阐述“贪污是没有尊严的行为”,因为尊严可以任由收买,价值贵不过一个“信封”。
不仅于此,西迪法兹还衔接上伊斯兰历史典故,歌颂不向恶势力屈服的傲骨。话说一名残暴的将军把一名80岁高龄老妇的儿子给杀了,并将其尸体高高挂起,长达三天。除了旨在众人前羞辱其儿,也试图诱使老妇前来跪求自己,以交还其儿尸体。老妇不为所动,将军大怒,高傲问道:你知道我对你儿子做了什么吗?老妇答:我知道。你知道什么?战将吼叫。老妇回答:我知道你摧毁了他的世界。但我也知道他摧毁了你的后世(akhirat,伊斯兰里死后的世界)。
西迪法兹游走在本土、马来群岛与伊斯兰世界之间,来去自如。他引用印尼诗人WS Rendra的诗歌,批判众人胆怯、苟且偷生的生活态度:“……现在死了/我才知道/我的恐惧助长了打压/我的无能为力滋长了不公不义”。西迪法兹致力于对抗愚蠢、反智的社会,主张伊斯兰教诲的“圣战”(jihad),是在残暴强权面前说真话。
眼尖者不难发现,西迪法兹尝试在马来人、伊斯兰的语境中,引介现代民主、廉正诚信、公民社会等概念。他引经据典,疾呼减少依赖国家政府,强调民族自强培力(empowerment)的重要。其文采斐然,当下鼓吹马来人沙文主义者的文告或文章,恐怕亦望尘莫及。
遭受主统媒体冷落
西迪法兹的思想,或多或少影响著ABIM。此组织晚近几年召开大会、举办研讨会时,主题没有脱离“多元社会”脉络,西迪法兹功不可没。其观点与安华的想法相呼应,因此公正党在思想建设方面,亦从西迪法兹著作、演讲、讨论会中,吸取不少养分。
遗憾的是,西迪法兹没有成为媒体力捧的主流,倒是不学无术的大学讲师、传教士、宗教司/师,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煽动仇恨言论,占据了版位——刺激流量当儿,也成了主流。吊诡的是,这样的舆论操作模式,让西迪法兹变成了受冷落的非主流,影响力式微,而我们憧憬的改变,就更遥远了。
西迪法兹的离世,固让人伤感。然而,若你接触的媒体过去只让你看到“马来人尊严大会”的叫嚣,以及记者“萌生移民念头”的现场笔记,却从没让你知道这么一号人物,致力于催化你所期盼的改变,恐怕才是更悲哀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