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国的一把手纳吉在大事宣传“一个大马”人民优先的时候,二把手慕尤丁却时不时说,他是马来人优先。这究竟是故意在唱反调,抑或是种两面手法,则见仁见智。
从政治现实的角度看,一贯以来,巫统均是靠护卫马来人的权益起家,且据此捞取了不少政治资本。问题是,发展到今天,这个口号至力受到2种不同侧重点的主张所挑战,一个是强调伊斯兰优先的伊斯兰主义的挑战;另一个则是著重人民公正的公正党的挑战。至于非马来人,则长久以来,便主张大马人的大马,也就是一视同仁的,无差异的公民资格。
何以马来社会会出现重大的内部分歧?从世俗的角度看,新经济政策被骑劫,使马来社会从一个著重身份等级(Rank)的社会,转化为贫富过度失度的阶级社会,及制度化的集体腐化,是主要成因。从宗教的角度看,1970年代以来的宣教活动(Dakwah),使新生代更强烈地意识到,伊斯兰是个反种族主义的世界性宗教,真正的伊斯兰主义者,是反种族歧视的。阿尔根(Al-Argam)便是个突出的实例,惟这个宗教优先的运动,终而被巫统查禁。这里已显示出,过度突出宗教,会危及族群∕种族主义的号召力。
最近,伊党的长老聂阿兹还与Asrul合作出了本《穆罕默德不是民族主义者》的书,副题为先知穆罕默德的教义是超越种族与国家的!这种主张与种族的为民族、宗教与国家斗争的口号可说背道而驰。巫统虽自称是为Bangsa、Agama与Negara;实则,是个不折不扣的族群政党。
所谓Bangsa,本是梵文,且是个多义词。在印尼,Bangsa指的是国族,即超越个别部族(Suku-bangsa)的超族群理念,可在大马,则是个次于国族的族群概念,也就是相当于部族的概念。何以会产生这种差别用法?主因之一在于,印尼是要争取独立,而1940年代的马来官僚、贵族精英,则要争取英人的保护,而非即时独立。之所以,当然与当时的族群结构与关系有关。为此,他们便要统一与限制马来人的思想发展。
马来人是多元的
按人类学者(Judith Nagata)的说法,马来人便是个宽松的概念,且由于自古以来,这地区并不缺乏土地(人少地多),马来人也多是沿海、沿岸一带的高流动性民族(Mobile People),血缘的亲属观念也不深。在政治认同上,也多认同于个人(效忠特定的人物)而非地域或国家。因此,他们的马来性(Malayness)的界线观念,是颇具弹性的。要成为马来人,可经由宽松的社会结构(Loosely-Structured),如双系型亲属关系,建立在感情社会、政治或经济考虑上的结合,马来语与伊斯兰等成为马来人,且早期的伊斯兰是颇宽松的苏非主义(Sufism)。
只是,进入20世纪后,成为马来人的条件便时宽时紧,而宽紧度则取决于政治需要,以致于政治政策(Political Policies)成了决定性因素。其结果,马来人成了一个被制造出来的政治多数(Manufactured Political Majority)。如在1920-30年代始,便有争何为本真马来人(Melayu Jati Melayu Asli)的论战。如有者认为,来自马来半岛以外的马来人,并非本土意义的本真马来人。穆斯林与马来人是不同的概念。也就是穆斯林并不必然等于马来人。目的当然是为了保护本土马来人的利益。
后来,由于意识到华、印度裔等数量的增多,遂有把爪哇人、巴达人(Batak)、波央人(Boyanese)、武吉斯人9 Busis)、阿拉伯人、波斯人等,一律划入马来人范畴的划界法。惟,在1940年代,也有人如曾任伊党主席的(Burharuddin)主张,所有认同本土的人,包括华人、印度裔,均可称为Melayu的主张。在1947年,便有一批马来与非马来知识分子主张,所有认同本土者,皆为Melayu的共识。
到了1957年制定宪法时,马来人才被官方界定为信奉伊斯兰、惯常讲马来语、实践马来习俗,及与新马有历史渊源者。据此界定,泰国与印度的马来人,也不算是马来人(因与新马无历史渊源)。同理,脱离了伊斯兰,也不再是马来人?
更有趣的是,上述4个成为马来人(Masuk Melayu)的条件,并非生物性的,而是文化性的,也就是,理论上,华裔、印度裔穆斯林,也可能成为马来人,享有马来人特殊地位!可事实不然,显见,宪法上的定义,与政治上的决定,是背道而驰的。此处的现实考量是,不想资源分配被更多人瓜分。这就是Judith Nagata所言,现阶段的马来人的界定,是政治性的。随著巫统霸权的上升,马来人特殊地位(Special Position),甚至进一步演化为马来人特权(Special Privilege ∕ Rights),而主要受益者,则是马来权贵精英集团。显见,是为了巫统权贵而操纵马来人概念。
本来是个文化,而非族裔(Ethnicity)或民族(Nation)的马来人概念,逐渐政治化为资源分配的工具。然事实上,马来人依然是很多元的,如我国的各届首相中,便有泰裔、武吉斯裔、土耳其裔、南亚裔、贝都因(Bedoin)的成份,而上层贵族,也有不少貌似他族的权贵。(见Nagata)
伸言之,马来人是很多元的,对外他们统称为马来人,对内则有各小分类,情形如华人一样,对外自称华人,对内则自称是广府人、潮州人、客家人或什么的。从思想倾向言,政治学者(Maznah Mohamed)便把马来人分类为,包容取向的、排他取向的、伊斯兰取向的、伊斯兰─世界主义取向的,与公民取向的(Civic Malay)等类(见其主编Melayu一书2011,新大出版)。从当代政治学的角度看公民型马来人,应是较符合多元族群社会的国情的界定。所谓一个马来西亚,也应朝这个方向发展,才是皆大欢喜的目标。
毕竟,现代人均活在主权国家的国界范围内,也在这框架内界定国民的身份,且当代主权国的国家与人民的关系是,既是情感性的,也是契约性的,和建立在权利与义务基础上的,而非族裔的、宗教的或语言的。像英国,尤其是美国、加拿大等,更是明显建立在政治理念与制度上的主权国。以美国为例,其政治理念是,人人生而平等,享有生命、财产、追求幸福的权利等,而其政治制度,便是三权分立、联邦体制、同法审查(Judicial Review)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