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血”(bloodthirsty)是媒体其中一个常见的批评,大意是指媒体对灾难性题材趋之若鹜,而且经常不顾及当事人或受害者的感受,极尽挖掘与炒作之能事,以刺激销量或收视率。在相对民主、媒体产业高度竞争的社会,媒体“嗜血”现象尤其严重,也引发学界较多的反省。
其实,媒体除了“嗜血”,亦好“嗜权”。媒体垄断程度与媒体“嗜权”程度是形成正比的,当媒体因占有垄断地位而权力越是膨胀,它们越是“嗜权”。媒体“嗜权”乃不分国界与区域的普世现象,英国前首相布莱尔(Tony Blair)今年五月为媒体大亨梅铎(Rupert Murdoch)控制的《世界新闻报》电话窃听丑闻调查庭供证时,便直陈任内不处理媒体权力的问题,是因为传媒的影响力太大,不能得罪,否则就会面临“野蛮”的媒体攻击(注1)。
在马来西亚和新加坡等相对威权的亚洲国家,由于国家从严管制所谓“有伤风化”的内容,所以虽然不无媒体“嗜血”现象,但是“嗜血”程度尚有被动的节制。至于“嗜权”现象,过去由于国家制订严刑峻法管制甚至打压媒体,媒体显得相对弱势,多数人往往把注意力投注在国家的权力,轻忽了媒体权力的膨胀及它对公民近用媒体权的剥削。
权力关系是一种相对关系,媒体在国家跟前相对弱势,并不等于说它权力阙如;面对民间或是在国家跟前更为弱势的从政者和异议分子,媒体却成为相对的强势者。换言之,国家、媒体与民间的权力地位乃如此排列:国家>媒体>民间。
媒体成为相对强势者的局面,在垄断的媒体生态中尤其显著。一方面这是因为占有垄断地位的媒体集团具备“惩罚”能力,能使相对弱势者屈从于它,其影响力始得以延伸和深化;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市场的选择大大减少,甚至几无选择可言,造成相对弱势者(包括公民团体、从政者、知识分子、阅听人)不得不屈从于已然坐大的媒体集团。若无新的势力制衡,权力的膨胀就会恶性循环,媒体亦更加目中无人。
报纸广告收益稀缺
华团和中文报业的关系变化,应是其中一个显著写照。在1980年代乃至1990年初,大企业和商品广告收益稀缺,且有七、八家中文报纸瓜分,可谓僧多粥少,惨淡经营的中文报社无不竞相讨好乡团,应酬华团大大小小的新闻,以争取讣告、挽词、庆贺受封等广告。
时移势易,今天只要向地方乡团探口风(尤其是规模较小、资源较少的乡团),就会听到一堆对中文报业集团日渐嚣张、跋扈的抱怨;个中原因不外乎:(一)时下的报纸充斥著大量大企业和商品广告(手机、笔电、旅游、教育机构),华团的喜丧事广告所得比重大不如前;(二)半岛四大报已成一家亲,不论华团广告落入谁手,世华媒体集团都是受益者;(三)竞争对手规模有限,估计华团领导人也不敢不卖大报的帐。
民主行动党前全国大选备战委员会文宣组组长丘光耀晚近揭露遭《星洲日报》全面封杀,最近在脸书世界闹得沸沸扬扬,但是丘光耀的遭遇,充其量只是行之有年且罄竹难书的封杀恶行之近例而已,早在2001年“报变”之前,封杀恶行早有所闻;2001年“报变”之后,多位反收购运动的积极分子皆遭封杀多年,除了黄进发近年拜“净选盟”浪潮所赐而“解禁”外,许多人仍是这份曾自诩“正义至上”的报纸的“黑名单”人物。
报社封杀批评者,本身就是一种“嗜权”心态的反映。“嗜权”者要满足权力欲,不只是得获得权力,更要不断地通过展示权力,才能从中体验和确认自己掌握权力。展示权力的行为方式,简单地说就是让施展权力的对象“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媒体权力的展示,更贴切地说,其实是媒体业主或高阶主管的权力欲作祟,利用媒体的力量来满足私己的欲望。这种权力欲的满足,除了从对外施展惩罚批评者的手段(封杀就是一例)得到确认,也要从内部部属的歌功颂德中得到愉悦。
就后者而言,一边是向权力阿谀奉承,另一边则从权力的春药中得到愉悦。此一现象,吾人可从《星洲日报》在2008年出版的《星洲日报-历史,写在大马的土地上》一书中发现有趣的启示:三线主管吹捧二线主管,二线主管吹捧一线主管,一线主管吹捧老板!
读者用点心思观察,必能发现报业的权力运作与威权政府的权力运作简直就是一模一样。面对异议分子/行动者的批评,以“恶意攻讦”定调之,再伺机打压之;听见民间/读者的抱怨,视为愚昧地受到别有居心者误导/煽动;不当举措被揭露后,“死鸡撑饭盖”,舆论压力太大时,再假惺惺表示愿意检讨。
媒体与政党共犯共生
不过,检视《星洲日报》封杀的利害关系,更重要的发现是:媒体与执政党权贵的共犯与共生关系--封杀丘光耀之举措,竟然与马华公会的利益不谋而合。丘光耀重返政坛后,晚近以“超人”造型及市井口语且不时爆粗的“政治栋笃笑”造势,在草根基层颇为叫座。虽然有评论人非议丘光耀的“政治栋笃笑”风格乃搞民粹、只顾民主行动党基本盘,但是这个批评恰恰揭橥了马华公会正在面对的危机。
马华公会素来在华人选民占多数的选区处于下风,2008年全国大选在华人占多数的槟城(城市地区)更是全军覆没。马华公会此时若说还有为数客观的支持者,或许就是乡镇地区的草根选民,因此丘光耀“政治栋笃笑”的效应在草根群众里发酵,无疑将令马华公会很头痛。按照丘光耀的说法,《星洲日报》全面封杀他,意在间接威胁民主行动党支部莫再邀请他演讲,进而达到迫使他“封麦”告别讲台,从此销声匿迹之目的。倘若丘光耀果真因此而销声匿迹,或是“政治栋笃笑”场次大减,谁是“松了一口气”的既得利益者,早已不言而喻了!
注1:2012.05.29。〈前英相:不能得罪媒体大亨〉,《东方日报》(网络版),http://www.orientaldaily.com.my/index.phpoption=com_k2&view=item&id=10684:&Itemid=19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