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人很爱看报纸。我妈妈每日以钻研的精神阅报,读得非常仔细;我爸爸收藏了一份1989年12月3日的报纸,当天有马共在合艾签订和平协议的专题报导。当时我读初中,他应该不知道我后来会从事相关研究,可见他对历史颇敏锐;我哥哥睡醒第一件事就是下楼拿报纸,如果他回来手中没有报纸,你最好不要靠近他;我先生最喜欢免费的报纸,凡在图书馆、办公室、茶餐厅、别人家看到报纸,他都像遇到磁铁般被吸过去。
我们家爱报纸实在非同一般,但我例外。我从小抗拒报纸,对阅报兴趣缺缺,唯有讣闻吸引我。不知何故,我很留意报上刊登的大小讣闻,无论是全国版还是地方版,我都浏览一遍,关心这个家族的祖籍何处、几房妻妾、子孙繁衍、婚配关系、姓名排辈等等。
一直到今天,我都没办法对这个持续了好些年的“兴趣”本身,以及它背后的意识做出解释,只是记得有过这么一个阶段。我那时不知道,我所做的研究也需依靠报纸。这几年来,我看了不少1930年代到1960年代的各家报纸,包括已停业的《总汇新报》、《现代日报》;因政治色彩被查禁的《战友报》、《民声报》、《南侨日报》、《新报》;发行至今的《星洲日报》、《南洋商报》以及英文《海峡时报》。
比起过去用手抄的年代,现在“看报纸做研究”的人可说是很幸福的。为了鼓励使用,许多具有历史价值的报纸,被视为人文资产进行数位化典藏。一些慷慨的机构甚至挂在网页上供大众免费搜寻或阅览。另一些图书馆开放纸本或缩影本,允许使用者影印或用相机翻拍。制成微卷的大致都可以列印,只是收费比一般影印高很多。
看旧报纸是一件有趣又痛苦的事。我有一段时期,天天蹲在图书馆微卷室看报纸。微卷室一片黑暗,冷气像不用钱一样开19度,入内需备齐毛衣围巾热咖啡;5台机器只有一台健全,其馀都各有残缺,不是不能前进或倒退就是不能对焦,不然就是灯不亮。初看微卷会产生呕吐反应,熬过那个阶段就否极泰来。
早年的报纸比我们想像的“好看”。当时的新闻题材或不够丰富,但力求读者跟进,尽可能详述经过交待结果;言论及投稿,用今天的观点也稍嫌过时,当时却是一时之选;手绘广告的风格出乎意料的开放,对女体描绘也很大胆,跟其时社会风气颇有扞格。
相较于我们现在看的报纸──一张图片放大成半版、标题占的空间比内容的篇幅还大、内文二三百字所说的不外是重复标题加图片说明,以及重大事件如从未发生过一样没有见报,看七八十年前的旧报纸真的是实在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