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6时45分,太平华联国民型中学下午班学生鱼贯步出校门。有个档口,坦荡荡地摆在走道正中间。档主梁振德忙著包装冰水、制作水果“罗惹”(Rojak),同时应付选购零食的学生。他被称作“小贩爸爸”,是“老板”、“保安”,也是学生们的安全感。

一群中三男生买了食物后,看见一旁的摄影记者忙著拍下梁振德忙碌的身影,意识到我们正在采访,难掩兴奋地高声说:“哇安哥,要上报纸啊!”“你们和安哥很熟吗?”其中一人答:“他就像我们的爸爸一样”,再低声笑说:“但是我爸爸比较帅啦。”要把另一个男人看作自己的父亲,不是易事,因为是脱口而出,所以更显真诚。当下,也终于明白梁振德“小贩爸爸”的称号并非乱套。

学生一个接一个离开,原本车水马龙的道路逐渐安静,天色也暗了下来。隔壁的摊贩早就离开了,梁振德的档口也不再有学生光顾。他与二房张月琴在档口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家长的车亮著灯驶到校门口时,梁振德拉开嗓子喊学生的名,学生拿起书包默默上车离开。午后有校友回校,热情地和梁振德打招呼,谈话时问道:“当年是学生时,会这样跟安哥寒暄吗?”他说不会。“以前不懂事嘛。人都是这样,长大了才懂得珍惜。”

人潮散去,梁振德和张月琴坐在摩多上,陪伴等待家长接送的寥寥几个学生。
人潮散去,梁振德和张月琴坐在摩多上,陪伴等待家长接送的寥寥几个学生。

一直等到晚上7时35分,最后一名学生离开校园,梁振德把大门拉上。他的老摩哆已不能发动,靠张月琴帮忙推动,回家的路程约20分钟。虽然车上的用品有一定重量,但两个人的心是轻的。天下父母心,学生们都安全回家,“小贩爸爸”梁振德才能安心睡觉。

梁振德当了37年的小贩,如今8个儿女都长大成人,但有上课的日子,都能在校门口看见他的身影,风雨不改。“看见人家的孩子,就像看著自己的孩子”,他担忧学生的安危,宁可日日当最后一个离开校园的人。

到校园里转一圈,随意和老师及学生攀谈,他们全都知道校门口那个卖冰水的安哥。学生们说安哥是好人,怎么个好法?“有时带不够钱,他就直接请我们吃。”、“我爸爸每次工作到很迟,安哥陪我一起等。”、“不懂怎样说,反正他很好…”

待学生们都离开,梁振德会把校门拉上才回家。
待学生们都离开,梁振德会把校门拉上才回家。

梁振德只有小学三年级的学历,二十多年前在校内经营食堂,后来又在学校门口摆档,他搔搔头笑说:“可能因为以前没机会念书,所以现在离不开学校咯。”食堂经营了8年,但哥哥总是偷偷给学生香烟,屡劝不听,因此失去了经营权。梁振德自己也抽烟,即便到今日,还是有学生胆敢向他讨烟,“我绝对不会给他们的。我天天在校门口,看见逃学的,会狠狠骂他们,他们骂回我,生我的气,我也没办法,该骂的一定要骂。”

15岁就跟著父亲摆档

星期一到星期五,梁振德早上11时30分到校,晚上等所有学生离开,他便回家。星期六,则是中午1时30分收档。一天那么长,大部分时候他无所事事。坐在摩哆上,也不见得舒服。吃饭和上厕所怎么办?“饭,二老婆会送来;厕所,已经习惯了,可以不必上。”小小档口其实赚不了多少钱,生意最好的时候一天入账200令吉,扣除成本,也没赚多少。

儿女们都已经有赚钱的能力,偶尔也会给零花钱,但梁振德继续摆档,似乎不仅仅是为了糊口。因为放不下学生,也因为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他外形苍老,但其实也才51岁。“我15岁就跟著父亲开档,那时候还是骑脚车的,现在不做,要做什么呢?”环游世界这种几乎人人都做的梦,梁振德从来没想过,平常也没什么爱好,“我以前有打麻将,但因为想当好人,所以没有打了。”

梁振德的独门水果罗惹布满花生碎,很受学生欢迎。
梁振德的独门水果罗惹布满花生碎,很受学生欢迎。

找口饭吃不容易

华联国民型中学外,除了梁振德的冰水档,还有另一个安哥的档口,对方只在接近放学的时间出现,两档售卖的东西大同小异。梁振德一贯笑著:“大家一起做咯,一人做一点,生意一个人是做不完的,做人啊,要看开一点。”

在外行走多年,梁振德也算遇过风浪。“之前在其他地方开档,市政局的人一直来扫荡,东西被他们充公了,要300令吉才能赎回,真的是做了都不够给。”他叹:“真的是找口饭吃都难。之前他们(市政局)整天找我麻烦,我生气,就差点和他们打起来,后来警察也来了,罚款600令吉,我的小贩执照被吊销。”执照吊销后,生意还是得做,但不合法始终提心吊胆,直到获得一名官员协助,才重新取得执照。

后期他已不到其他地方开档,只停留在校门口。但早年,学生与外校学生产生纷争,再发展到揪众打架也曾让他吃过苦头。“他们打到档口的东西破掉、坏掉,我都要自己承担。”虽说人多势众的群架,梁振德无力阻止,但只要他在校门口,倒是没人敢跟学生们收保护费。“我担心很多啊,尤其担心女学生,现在强奸案那么多,保安又是异族。”虽说这话或多或少带有歧视意味,但梁振德毕竟是市井小民,话说得不中听,心底却是一片好意。

中三男生想和“爸爸安哥”合照,无奈梁振德忙得不可开交。
中三男生想和“爸爸安哥”合照,无奈梁振德忙得不可开交。

大小老婆都支持

双薪家庭多,家长工作忙碌,夫妻之间没协调好载送的责任,孩子就落得孤零零。等不到人来接,脸上除了落寞,还有歉疚,“因为安哥也没得回家。”梁振德相当坚持,从来没有落下任何学生自己先离开,幸运的是,两位太太也非常支持。

曾经有学生的父母迟迟不来接,梁振德借学生电话联系上后,却发现事情是父亲以为母亲能会去接,母亲又误以为父亲会负责,结果两人都各自忙,没办法载送。“后来我叫二老婆骑摩哆送(他)回去。”因为对方刚巧是梁振德的朋友,所以才能帮忙送回家,别人的孩子,他们可不敢那么做。“通常我只是借手机给他们,然后就陪著等。有一次等到晚上8点,家长来的时候,我骂他,说怎么可以让孩子在学校留到那么迟,结果那个家长后来都很早到。”梁振德真心心疼这些孩子。

早年和原配王清花一同开档,后来两位太太曾短暂共事,现在则是由4年前“跟了”梁振德的张月琴到档口帮忙。虽然常常要等到天色昏暗,若是下大雨,还必须在校园里等雨停,但张月琴未曾埋怨,她理解梁振德的心情。“他把人家的孩子都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放不下心。”

梁振德的档口就在大门正中央,多年来皆是如此,从未有人埋怨阻碍出入。反倒有家长表示,若是不见他,会感觉不习惯。
梁振德的档口就在大门正中央,多年来皆是如此,从未有人埋怨阻碍出入。反倒有家长表示,若是不见他,会感觉不习惯。

只想当好一名小贩

“我的孩子不会埋怨我是一个小贩父亲,但是他们生气我有第二个老婆。”梁振德说自己想当一个好人,却有个年仅28岁的小老婆,“是有人讲闲话啦,但是没办法。我跟她(张月琴)都不知道是谁欠了谁,她就是要跟我。”买卖水果认识的梁振德和张月琴,并没有法律上的夫妻名义,只举行了简单的仪式。

大富大贵的日子,很显然,梁振德给不了;光鲜外表,也压根说不上。为什么要跟著一个自己都称他做安哥的大叔?离过婚,有一名7岁孩子的张月琴说:“他可靠,是好人。”

说是要照看学校里的所有学生,娶年轻的小老婆这事却难免引人非议。但梁振德摆摆手,说没事。“没有人因为这样怀疑过我会对学生怎么样”,是两回事。

每个人的生活都有难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十字架要背。在世俗角度,梁振德不过是个不起眼,甚至可以说是在社会最底层挣扎求存的小人物,但这世上,几乎所有人都希望,或曾经希望成为一个好人。“我这辈子只想当好一名小贩,做一个人好人,没有别的。”问他的愿望时,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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